“就这差事,换做是谁,恐怕都无法做的比那小子更好了……”
一时间,一道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身上,还有一声声低微的窃窃私语声传到耳边,搞得呼延贺都有些脸颊烫,老脸当即就有些挂不住了。
呼延贺当然知道,军臣这没由来的邪火究竟为何。
——之所以对今年,各部在蹛林大会上的表现感到不满,自然是因为在河套-马邑之战后,草原各部对单于庭都生出了些别样的情绪。
虽然谈不上离心离德,从此听调不听宣,更或是直接脱离、反叛;
但还想让各部和往年一样,在蹛林大会上派出最出色的勇士,以供单于庭充实本部武装,显然也已经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对此,军臣当然是了然于胸。
而在明知缘由,且无法将此事摆上明面的前提下,军臣之所以要拿呼延贺开刀,原因更是直白到根本不需要思考。
因为几个月前,匈奴单于庭派出了使者,去和汉人的小皇帝,商讨再结盟约的事宜。
而使团正使,恰恰是呼延贺最出色的儿子(也可能是侄子),呼延部族基本公认的下一代头人:呼延且当。
单从结果上来看,呼延且当此番出使,事儿办的显然算不上有多漂亮。
尤其是在草原游牧之民清奇的脑回路下,呼延且当没有完成单于庭的嘱托,没有和汉人达成让单于庭满意的盟约,那就是辜负了单于庭的信任!
最倒霉的是:呼延且当,是自从匈奴部统一草原以来,第一位以战败国一方的身份,出使汉家的匈奴使节。
——过去的匈奴使节,都是带着军事胜利,趾高气昂的去汉人的地界耀武扬威,猛敲竹杠;
往后的匈奴使节,或许会是带着军事失利,低三下四的去求汉人停手,给游牧之民一点活路。
呼延且当尴尬的点,就在于呼延且当出使的时机,刚好卡在了这两个‘大时代’之间。
河套-马邑战役的失利,尤其是河套的丢失,让匈奴人不再具有对汉人的绝对军事优势,自更无法支撑起匈奴使团跑到汉人的地方,耀武扬威的许愿;
只是战争虽然失利了,但草原上却根本没有多少人认识到:河套-马邑战役,是汉匈双边战略关系的重要转折。
许多人——包括单于庭的大部分贵族,都固执的认为:河套-马邑战役,不过就是一场意外。
在那之前,汉人从来都无法战胜大匈奴,从此往后,汉人也同样无法再次战胜大匈奴的勇士。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汉人对待匈奴使者,就该是过去,那副予取予求,生怕惹怒的卑贱态度。
或许在将来,再来几场连续的战争失利,才会让草鱼上的游牧之民反应过来:汉人,好像没那么好拿捏了;
反倒是我大匈奴,沦落到被汉人拿捏的地步了。
但现在,在仅仅一场被归结为‘意外’的河套-马邑战役失利过后,根本没人觉得攻守易型,汉匈双方地位互换;
自然,更没有人会觉得匈奴使团去了汉人的地盘,会变得举步维艰,甚至都无法拒绝汉人的条件。
或许有人知道;
比如单于军臣,右贤王伊稚斜,以及极个别‘有识之士’。
但他们不会承认的。
他们不会承认呼延且当此番出使,完全是被战争结果所拖累,根本没有操作空间。
他们只会说:我强大的大匈奴,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软弱无能的使节?
明白这些内因外有,呼延贺再回忆起方才,军臣对自己起的那声质问,自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今年蹛林大会,各部都是出工不出力,单于庭本部根本挑不出几个看得上眼的勇士,军臣自然会恼火;
尤其是各部族的这一举动,背后说透露出的政治意图,更是让军臣感到烦闷。
而呼延贺,先是儿子出使汉人的地界‘犯了错’,后又参与到了此番,各部在蹛林大会藏拙的事件当中。
也就难怪军臣,偏要拿呼延贺的呼延氏开刀了。
作为老派的匈奴贵族,尤其还是四大氏族之一的部族头人、当代八柱之一,呼延贺自然忍受不了这样的羞辱。
但身份、地位的差距——尤其是硬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饶是再怎么不服,呼延贺也只能强压下怒火,右手扶于胸前,对军臣微一弯腰,瓮声瓮气道:“呼延氏的勇士,从来都没有变。”
“变的,是其他部族的勇士们。”
“其他部族的勇士更为强大了,我呼延氏的勇士,却因过去的强大而骄傲、自满。”
“——我总是教训他们:不能因为足够强大而自满,应该努力变得更为强大。”
“今年的蹛林大会,是给他们的一个教训。”
“我想,从今天开始,我呼延氏的勇士们,也应该明白汉人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了……”
如是一番话说出口,呼延贺却是心中憋闷更甚,当即端起面前的金碗,灌下了一口酸涩的马奶酒。
酸酒下肚,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呼延贺的目光,便自然而然的望向军臣身旁,正手持小匕,品尝着烤羊肉的右贤王伊稚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