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林姨从来没有向他诉求过什么,过世前唯一请他做的就是不要与赵氏母子为难。又或许是林姨从来没有骗过他,她说赵夫人对他是有恩的,那便不会是错的。
他一直都以感激的心情看待着他们。
而另一方面,顾茫也一直在调查自己的身世究竟是怎么样的。他从坊间的禁册小本,从口口相传的蜚语流言中逐渐有了些模糊不清的猜测。
一年又一年,直到有一回,他在收拾望舒府尘封已久的书阁,现了一匣子慕容玄与楚姑娘往来的书信,一切终于水落石出。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他应当就是慕容玄的子嗣,是慕容怜同父异母的手足兄弟。
而那时候,林姨也好,赵夫人也罢,都已作冢中芳骨了。
顾茫没有什么铁证能够证实自己血统,事实上那个时候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梦想。他在昏暗处活久了,结识了6展星,结识了一群尘埃里的狐朋狗友,他并不想蜕一层皮血淋淋地上岸,站到他本该归属的权贵族群里。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奴隶,深知其中疾苦,所以他更渴望带着寒窟里的人一道逆风前行,而不是独善其身。
他唯一对自己真实身份的留恋,只是在一次年终尾祭时,面对一叠慕容玄留下的祭祀袍,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上那一道蓝金色的英烈帛带。
趁无人,端端正正地束在了自己额前。
明明是属于他的东西,却只能犹如做贼一般偷着佩一回,未及端镜细看,身后的门就砰然大开。
慕容怜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眼中闪着的是愤恨又恼怒的光芒。
“你这个贱奴你也敢动我爹的遗物摘下来”
摘下来
慕容怜勒令得严厉又急切,甚至于伸手去夺顾茫的英烈佩“这是我慕容家的东西,你算什么就你也配”
顾茫那时候因为伤心而没有意识到,那一刻冲进来强夺佩带的慕容怜,似乎是太急,也太惶然了。
他曾以为慕容怜欺辱他,只是因为单纯地看他不顺眼。
原来不是的。
就像他知道了俩人本是兄弟的真相,而一直没有揭穿一样。慕容怜其实也早就清楚。正因如此,顾茫的每一点进步,都像掴在他脸上火辣辣的耳光,顾茫的每一次成功,都像在对他的权势构成莫大的威胁。
“你们同为血统继承者,若是你不好好学,望舒府迟早会是他的。”
“你怎能不如一个庶民生下的臭小子。”
“慕容怜,你要将他当作悬在你头顶的一把剑,想想看吧,如果有朝一日他知道了他也是慕容家的人,他怎会不夺你的权。”
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其实都已知道了与彼此的血缘关系。然而一个却始终与对方饱含警惕,恶劣地揣测着。一个却守着母亲临终前的遗言,默默忍让着,保护着。
直到今天。
顾茫猛地从幻境中惊醒,急促地喘息着
眼前是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昏迷了多久,如今又是今夕何夕,他也无心知道。他只是嘴唇翕动着,抬起颤抖的双手覆住自己的眼睑。
周围俱是死寂。
他躺在这黑暗中,神识混乱至极。他用力挼搓着自己的脸,触手却是一片湿润。
他微微着抖。
慕容怜重伤时流出的鲜血仿佛还在他的掌心里。
朝会散了。
君上负手立在金銮殿后的露台上,天色灰蒙蒙的,乌云翻墨,朝着帝都王城压境。蜻蜓绕着花塘里的嫩荷低低盘飞,风里已然有了些暴雨将至的味道。
“君上,血魔兽的残魂已经投入试炼了,目前看来,一切都还顺利。”周鹤站在一旁,对君上汇禀道,“不过,燎国那边的动静频出,只怕他们并不想留太多时间给重华做出应对。您今天在朝会上也说了,他们随时随刻都有大举兵犯的可能,我恐怕无法在大战爆之前研制出您所需的东西。”
君上闭了闭眼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血魔兽的残魂得来不易,已算是上天眷顾,孤信重华国祚之福,你不用多想,自去尽力便是。”
周鹤应了,却没有退下的意思。
君上侧过脸来“怎么还有事”
“是。”周鹤道,“那血魔兽残魂十分虚弱,灵力无法全力挥。属下听闻燎国国师乃是用魔琴替它聚气,但司术台并没有那样的器物。此一事属下思前想后都没有尚佳的解决之道,所以想斗胆向君上求助。”
“说来说去,你是想要一样能够蕴养血魔兽灵力的法器”
周鹤点了点头。
君上蹙眉道“这确实有些难办。本来此事可以委托岳家的人去做,但是岳钧天那老头儿的身体越来越差,不久前他携着岳府一众人去了临安旧封地,打算在浑天洞修养生息,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周鹤问“那清旭长老呢”
“他也不在都城。他说自己到底与岳家有血缘关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虽然岳钧天不肯认他,但如今老头儿日暮西山,清旭是个不计较的人,所以也自己跟着去了。”君上道,“重华的炼器三大师,岳钧天,江夜雪,慕容楚衣,此刻都在临安封地。”
“”
“不过血魔兽的事一定是最重要的。”君上道,“我今日便修一份传书寄与岳钧天,让他在临安修养的时候,先想办法把那法器研制起来,你不要着急。”
“是。”
君上想再叮嘱几句有的没的,这时候侍官小趋而至,低声道“君上,羲和君在外头候着,说想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