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熄将顾茫从疗房内带了出来。
秘密在一个人心中,那叫秘密。在两个人之间,那叫契约。当第三个人知道的时候,就成了把柄。
目睹了墨熄救顾茫这件事的人足有十余个,虽然他们都是大内训练有素的顶尖暗卫,但他们终究还是人。
这世上没有十几个人知道还不透风的秘密,于是羲和君冒着生命危险去营救一个叛徒的事情还是插了翅膀一般迅传遍了整个重华城。原本坊间那些香艳的揣测就很多了,待到这个消息一来,许多之前持着谨慎保留态度的人,也都纷纷陷入了质疑当中。
“羲和君是疯了吗,为什么要替一个反贼做到这样的地步”
“啊你还不知道吗其实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根本就没有那么简单。”
“我知道他们俩曾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但是”
“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真该去听一听慕容烈是怎么说的,他可是王室宗亲,他讲话多半是不会错的。真相保准让你惊得连嘴都合不拢”
一时间满城风雨飘飖,但墨熄却没有心情去管这些琐事。
尽管他及时赶到,将顾茫从彻底魔化的漩涡之中解救了出来,但那个神秘“刺客”将天劫之誓告诉了顾茫,还是给原本就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人又一次精神上的重击。
顾茫的神识终于覆灭了。
就像姜拂黎曾经警告过的,顾茫如今的情况变得比刚刚被燎国送回来议和时还要差,那时候顾茫虽然以为自己是一头野狼,但至少还保留着不少生而为人的心念。
而再一次遭遇了创伤的顾茫,却在苏醒后近乎丧失了全部的人情。
“燎国当初淬炼他,原本就是想将他制成一具血肉之躯的兵刃,不需要他有什么想法,只要他能服从军令那就足够了。”
梦泽诊治完顾茫的病情,站在羲和府的花园廊庑里,对神情憔悴的墨熄说道。
“不过想来当时燎国也是头一次做这种尝试,掌控的并不是很好。所以顾茫只是灵力生了变动,魔气变得强大,除此之外,并没有立刻生出太多的异变。而当他后来出现狂暴的征兆,变得越来越不受燎国摆控之后,为了不被不可预知的危险波及,燎国选择了将他主宰记忆的两魄剜除,送回了我们重华。”
“如你所见,现在他已近展到完全失控的地步了。除了还没有被最终吞噬,他差不多已经成了一个无法与人共情的”
梦泽迟疑了一下,朱唇间的“怪物”两字浸润着,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墨熄的神情太疲倦也太痛苦了。
她从小与他一起长大,认识他那么多年,真的极少见到他这样的脸。
廊庑外下着缠绵细雨,池中红蕖随风摇曳,一尾金鲤自宽大的荷叶之下摇曳而过,点起觳纹粼粼。
这沉寂之中,墨熄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但他还记得我。”
梦泽“”
“我带他从疗房出来之后,他昏睡了近两日,后来醒了,旁人与他说什么,他都淡淡的没有反应,但还记得我。”墨熄垂了眼帘,像是在对梦泽说话,又像是在宽慰自己,“我与他讲什么,他总是会理的。”
“那是因为他尚未全然被黑魔吞噬。他如今这个状况,记忆基本丧失,只有极少残余。”梦泽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并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墨大哥,姜药师之前也对你说过的,他的这一次崩溃,如果没有两魂回归,那便是无可逆转的死局。”
墨熄蓦地闭上眼睛。
雨点敲在屋瓦墙檐,太湖石面。他漆黑的眉宇低蹙着,挺拔的鼻梁下面,一双淡薄的嘴唇紧紧抿着。
若只是梦泽说无法可救也就算了,他至少还能怀有一线希望。可之前重华的第一药圣姜拂黎也早就提点过他同样的事情
“除非找到顾茫那缺失的两魂,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墨熄的指尖深陷入掌心里,忽然道“九州大6,会引魂之法的药修有哪几位”
梦泽陡地一怔
“墨大哥,难道你要”
墨熄转过身来,对她说“我想替他召回他缺失的那两魂。”
那种觉得无限荒唐的神情几乎无法掩饰地显露在了梦泽脸上,梦泽喃喃道“那那无疑是海底捞针,魂魄一旦溢散,便可能失落在任何一个地方。茫茫天地,哪怕会引魂之法,找起来也可能要花上十年二十年,历经无数苦难。又哪里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知道。”墨熄负手望着珠帘一般垂落于檐瓦之前的雨幕,“要找到那两魂当然不易。”
顿了顿,嗓音沉和。
“但放下他不管更难。”
“”
“从前所有人都觉得我家境落魄,注定永无出头之日,没有人愿意搭理我。我初入军营时,做什么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戍守,一个人探查,一个人吃饭。有一次陷入魔狼群中,染了一身毒血,我当时觉得没有谁会冒着危险来救我。因为我在重华一可亲之人也没有。”
梦泽闻言略有些尴尬,那时候墨熄实在是太年轻了,她与他的交集也并不深,此时听他讲起这段往事,竟有些不知如何宽慰,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墨熄道“是他来救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