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双眼赤红,瞳仁里仿佛爬遍蛛丝的女人日趋疯狂,罹患臆症,最后甚至对岳钧天出言不逊,当众辱骂他是个刻薄寡恩之徒。
其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岳钧天原本宠她,便是因为她恭顺温良,进退得当,令他能感受到那些在贵胄女人身上完全寻不到的无限温软。
现在温柔帐成了醋坛缸,他又还有什么留恋的
谢夫人所受的宠爱一夜凋敝,众人见她惹了岳钧天生厌,再无东山复起之日,便离散纷纷,连医治他的药修都不再尽心竭力。
这一切江夜雪看在眼里,他与她毕竟是母子,母亲疯魔如此,当儿子的心里又怎会好受。他去她的病榻前照料她,设法从府外进来其他的药师医治她,可是谢夫人一瞧见他便是尖声打骂,又撕又咬,甚至差一点就用剪子刺进了江夜雪的喉咙。
她谁都不认了,谁的话也不听,又过了没多久,谢夫人梁上自缢。
仆人们现她的尸时,她极尽了盛装打扮,一头乌上设法簪满了她得到过的最昂贵的华彩珠翠,手臂上颈子上戴满了金光灿灿的镯子、项链,挂串、宝珠,身上还不合仪制地穿上了公侯夫人才能穿的五彩雉鸟袍,是她从慕容凰遗物里偷来的。
她甚至还写了遗书,满纸荒唐,字句间恍然以为自己才是这一家的女主,拥有着极高尊位与权力
这个女人的野心与幻梦,以一种极度悲惨又非常可笑的方式留在了这个世上。她的那纸遗书令岳钧天对她仅有的同情也消失殆尽,她有一句话是说的没错的,岳钧天就是一个负心薄幸之徒。
他命人草促应付了她的丧葬,甚至没有再去看她最后一眼。她身上的夫人华服被换成缟素,璀璨华盛的梦,成了冰冷寒碜的碑。
而由于谢夫人的亡书上几近狂热地写着“我儿岳府少主岳夜雪”,甚至还写了“我儿必取岳钧天之位而代之”,尽管知道是疯话,岳钧天还是对江夜雪心中存下了疙瘩。他的态度影响着岳家其他人对江夜雪的态度,曾经那些似有似无的疏离,一夕之间,都成了裸的嘲笑与鄙薄。
“疯女人的儿子。”
“他们母子俩好大的野心啊,哈哈哈哈。”
江夜雪失了亲人,心情本就不好,不愿与人往来。加之他一贯气度翩翩,饱读圣贤之书,是个不愿搅和到泥潭里去的君子。
所以受了这些委屈,他也不去多说什么,别人当他和谢夫人是一丘之貉,他也不做争辩。
他能争辩什么呢难道能把自己从前阻止过母亲鸩杀弟弟的事情说出去吗她就算再狠再毒,从前也待他好过的,如今人都已经死了,他怎么忍心再往她的棺材板上盖一道污名。
罢了。
那些苦楚,他都独自吞咽了下去。
只是谢夫人的诅咒就像一道白幡,一直幽怨不散地在他眼前飘荡着“那些本属于你的东西迟早会成为他的东西”
“你会后悔的”
“今天的我,就是日后的你。你只是还不懂什么叫王侯之家而已。”
多少次午夜梦回时惊醒,满头大汗地醒来,他仓皇地朝外头看去,慕容楚衣仍在灯下专注地调试着木甲。
他就喘息着复又躺回床上,尚好,至少慕容楚衣还相信他,并不认为他贪图权势,暗恨岳辰晴。至少他还能留在慕容楚衣的别院住着,醒来的时候,也还能看到他喜爱的人就在他的身边。
因着这样的缘由,江夜雪并没有怀着什么过多的怨恨。
甚至当岳辰晴会说话后,咿咿呀呀流着口水笑着向他伸出手,唤他“哥哥,哥哥”的时候,他是打心底里觉得这个柔软的小生命很可爱,值得被保护,被照顾,不要经受与他一般的苦楚。
就这样,岳辰晴逐渐长大了。
很快就又到了可以去学宫修行的年纪,由于他是慕容凰的儿子,是王室血脉,岳钧天为了巴结君上,什么最好的都给岳辰晴,什么机会都留给岳辰晴,甚至将从前一些赠与江夜雪的法器又都拐弯抹角地收了回来。
“你弟弟从小就没了娘亲,他可怜得很,你做哥哥的,多让着他一点。”
“你弟弟需要更多的照顾,你很懂事,不要和弟弟争抢。”
“你从小读了不少圣贤书,应当知道什么是礼让。”
府上某些恬不知耻狗仗人势的小厮都阴阳怪气地笑话他“夜雪公子,懂得谦让,方为君子呢。”
看不惯的宋师傅要出言训斥,却被江夜雪拦住了,江夜雪摇了摇头“算了,不用和他们一般见识。”
但是随着身边的东西一点点地搬空,心里终究是也一点点地蛀开一个窟窿,那个窟窿越来越大,失望、恐惧、怨恨,都在里头盘桓着打转。
直到有一天,岳钧天把他唤到跟前“夜雪,你随着楚衣修行了那么久,该学的也都学会了,今后还是让辰晴多跟着楚衣吧。”
江夜雪怔了一下“什么”
“为父是说,小孩子启蒙,更需要一个好一些的师父带着他。你懂事,今天就把屋子收拾出来,让你弟弟住去,他也喜欢粘着楚衣。你俩啊,不愧是兄弟,什么都像。”
江夜雪逐渐地从震愕中反应过来了,但却没有动。
他的这个举止让岳钧天颇有些意外。因为岳钧天已经习惯了他什么都说好,什么都说无所谓,所以见他没有立刻答应,反倒觉得奇怪“你怎么了”
“父亲。”江夜雪眯起眼睛,压着怒火,“我难道还不够懂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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