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太太笑着回望王老太太:“朱曼娘虽是贱籍,身契却并不在我家,要想让她把事实真相全都吐露出来,我家自然做不到,所以,亲家母手上的这份供词,是开封府的衙差们帮忙审出来的。若不是我孙女婿把这事压了下来……亲家母,恐怕咱们两家又要对簿公堂了呢。”
王舅舅猛地抬头:“这……”如果说之前诬告朝廷命官的罪责尚且可以让一个老仆来顶缸,那这个买凶刺杀官员的大罪就不是随随便便推出一个下人就能解决的了!朝廷向来礼重文官,出现这种事情,刑部、吏部、大理寺都会下派官员调查,到时候,王家在背后动的手脚恐怕没一件能瞒得过。
王老太太之前以为朱曼娘会为了她哥哥把一切罪责都扛在自己身上,没想到这个女人早把王家卖了个干净!
王老太太冷静片刻,忽然嗤笑一声,道:“那样一个娼妇,嘴里说的恐怕没一句真话吧?老姐姐可别被这种下作人给诓骗了去。”意思就是朱曼娘若说出什么于王家不利的,一定是污蔑。
盛老太太点头:“亲家母说得不错,仅凭她一面之词确实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她说的什么盛家长孙之类的话,我家也并不相信。”
王老太太瞳孔倏地收缩——原来在这等着呢!
盛老太太:“早先她说什么给我家生了一子一女就荒谬至极,如果她手里真的有我的孙子,那为什么要抢了林氏的钱财逃跑?带着孙子来我家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老太太刚想说话,盛老太太打断她继续说道:“若说她是图个逍遥自在,那她拿着抢走的那些田产铺面确实可以衣食无忧一辈子,可她又为什么突然回来,还自己送上我家门?难道还真是因为王家绑了她的哥哥,她被逼无奈只得替王家上门来杀人?”
王舅舅赶忙道:“简直荒谬可笑!我们两家是姻亲,我们怎么会买凶来盛家杀人?”
盛老太太:“没错。所以啊,她这个人的话全无可信之处,那她所说的盛家长孙自然也是无稽之谈。你说是不是呀,我的好妹妹?”
王老太太脸色相当精彩。
她本以为捏着“盛家长孙”这颗棋子,可以慢慢和盛家算账,没想到盛老太太直接用王家的前途来堵她的嘴。若她说“盛家长孙”是真的,那也就承认了自己买凶杀人;若她不想承认买凶杀人,那就不得不承认手里握着的“盛家长孙”是假的。
其实血脉不血脉的,对盛家来说已经不用那么较真,长柏这一脉已经长成、长栋如今也有了爵位傍身,盛家后继有人,无需再在一个说不清来历的孩子身上浪费唇舌。血脉之事归根结底只是为了分家或是获罪时能有个明晰的说法。
如今的局势,这个孩子摆在面前,盛家人说是,那他就是盛家的骨血;若盛家人说不是,那就算他长成了一个“盛”字,也进不得盛家的门楣。关键就看盛家怎么看待这个孩子以及他的出身。
而很显然,朱曼娘立身不正,别说盛家这种文官清流,就是一般的平民之家也不会要这种货色进门。只要所有人都认定朱曼娘满口瞎话,那她所谓的“盛家长孙”就很难成立,王家就算想在这上面兴风作浪也是需要投入很大成本造假。
原先王老太太还准备拿捏着这颗棋子来慢慢折磨盛家,没想到盛老太太预判了她的预判,并且直接把这颗棋子与王家的前途捆绑。
若王家敢用“盛家长孙”来作弄盛家,那王家买凶杀害朝廷命官的罪证立马就会呈送到官府。
两个老人眉目交流间已有千言万语,王老太太突然笑着站起身,对盛老太太说:“什么长孙不长孙的,我只知道,如今长柏的全哥儿才是盛家嫡出的长孙。”
盛老太太:“不错。对了,我听说,妹妹你府上最近收留了一大一小两个人?要我说,来历不明的人还是趁早赶出家门为好,免得脏了王家的地、还留下无穷后患。”她要找王家把朱曼娘的哥哥和昌哥儿都要来。
王老太太叹气道:“一大一小是没有,但确实来了个赌徒,听说是拿着一大把田契地契去赌场里耍,输光了闹事,差点儿就被打死。我家也是可怜他,收留他给他口饭吃,没成想竟然是个满口胡言的骗子,哎,不提也罢,我回去就让人把他赶走。”
精明的盛老太太自然知道这说的是朱曼娘的哥哥,她疑惑道:“怎么会没有小的?”
王老太太:“病死了。要不是我家给了银钱,恐怕那孩子下葬的棺椁都没有。”
这和朱曼娘的供词倒是对得上,但盛老太太并不相信:“我家倒是缺个杂役,若你收留的这个人没地方去,不如送来我家,让我孙子好好调教调教,也许就改了撒谎的毛病也未可知。”她要把朱曼娘的哥哥拿到手上亲自审,只要兄妹俩都说昌哥儿已经死了,那不管事实如何,都可以彻底断绝王家再在此事上兴风作浪的一切可能。
王老太太捏着手里的供词:“老姐姐开口我岂有不应之理?只是,这汉子在我家骗吃骗喝、花了我不少银两,若老姐姐愿意,不如就用这两张纸作价,把他赎走?”这是要和盛老太太交换的意思。
盛老太太:“两张子虚乌有的话本子而已,妹子你若不嫌弃,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这汉子的身契恐怕不在贵府手上吧?私卖人口可是一桩罪名。”她可不会又留一个把柄给王家。
王老太太:“老姐姐放心,卖身契他是必定会签的,毕竟他吃了我家那么多东西,这天下没有白吃白喝的道理。”
盛老太太:“那就静候佳音了。我希望,从此以后,我们两家能重修旧好,把过往之事抛诸脑后,携手共度。”
王老太太:“老姐姐,我们两家从来就没有嫌隙,我的心里,我们从来都是携手共度的。”
盛老太太:“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昨天我家庄子上送来好些新鲜果蔬,妹妹和侄儿若不嫌弃,就在我家用晚膳吧?”
王老太太:“不了不了,我媳妇已经在家里备好饭食,一大家子人都等着呢,我们就不在老姐姐家叨扰。”
盛老太太招手让长柏拿过木盒子,把王老太太面前的两份证词都放进其中锁好,亲自递到王老太太手上:“如此,那我就不多留二位了。我让柏儿派人跟你们回去,我们自己把人带回来。”她不想路上突然出现人跑了或死了的情况。
王老太太面沉似水地说了几句“没问题”,就在王舅舅的搀扶下快出了盛家门。
晚膳时分,东荣把朱曼娘的哥哥带回了盛家,性命被拿捏着,朱大哥没被用刑就自动交代了昌哥儿的下落——人果真是死了,埋骨之地就在京城东南的乱葬岗里。
东荣连夜赶去乱葬岗,按着朱氏兄妹的描述果真找到了一处无字坟茔,他对着坟茔拜了三拜,而后带人一起挖坟,从中找到了一具身量相当的男童尸体。
人证物证俱全。
自此,长枫遗孤的去向得以盖棺定论,远在宥阳的阿妍成为了他留在世间的唯一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