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婶婶心系国舅,那为什么要放任邹四娘子来府中……亲近国舅呢?”
大邹氏闻言,痛苦地侧过脸。
旁边的侍女听明兰说到此事,心有戚戚,道:“我们夫人天天为着这事以泪洗面呢!可邹家主母说了,若不如此,邹家未来恐怕难续今日之富贵……我家夫人念着娘家的兄弟姐妹,只能含泪忍下。”
明兰:“保住邹家富贵的方式有许多种,为何一定是要让小邹娘子嫁给国舅?”
大邹氏:“母亲说,除了姻亲,其他关系都不牢靠。我也是没办法……”
明兰:“谁说不牢靠的?婶婶您和国舅生育了两儿一女,这三个孩子就是邹家和沈家的牵绊,何须再有邹四姑娘这一层?”
大邹氏:“可我的孩子还那么小,如果官人续弦了其他家的女子,他们能善待我的孩子们吗?他们被欺负了怎么办?我妹妹好歹姓邹,她若嫁过来,肯定能尽心对她几个外甥。”
明兰:“婶婶,您可知道我官人的继母小秦娘子?”
大邹氏:“听二郎提起过,说是对他们父子并不好?”
明兰点头:“她的姐姐大秦娘子还是我公公的原配呢。你可知道,她为了让自己儿子袭爵,不惜对我公公和我顾家大哥下毒?”
大邹氏眉毛都扬起来:“什么?!”
明兰:“想必这件事太过难听,我官人念着我公公的脸面不愿提起。那小秦娘子不仅对他们父子二人下毒,还各种撺掇顾家大哥和我官人为敌,就希望他们兄弟反目、抖个两败俱伤,最后好让她的儿子渔翁得利。”
大邹氏:“可我听说,三郎是个好孩子?”
明兰:“是啊,三弟弟廷炜出淤泥而不染,并未与她娘亲同流合污。然而他毕竟是儿子,阻止不了小秦娘子胡作非为,只能私底下不停地给我官人通风报信,就算这样,也没能现小秦娘子给我公公和大哥下毒的事情。我大哥身体本就病弱,被她在药物和吃食上连续做了多年手脚,这才把底子掏空,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大邹氏轻轻摇头:“真是作孽。”
明兰:“婶婶,我拿自己家里的丑事告知于你,就是希望你明白,并不是亲生妹妹就一定能做好后母。一旦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什么事都会替自己孩子考虑。您和国舅爷这么多年鹣鲽情深,如果有一天您真的不在了,国舅爷也必定是会对您念念不忘的,您觉得,以邹四娘子的性情,真的能接受自己的丈夫心里放着其他女人吗?”
大邹氏低下头,没有说话。反倒是她身边的侍女,被明兰几句话点醒,睁圆了眼睛连连说道:“是啊!是这个道理!”
明兰:“另外,邹家相对于如今的沈家来说,门第是非常不匹配的,这点,我相信婶婶您心里是很清楚的。邹家太夫人应也是考虑到这层,所以非要把邹四姑娘塞进国舅府,想说让她接替您延续邹家的富贵。然而,您觉得,凭如今国舅的身份,若他丧妻再娶,官家会让他再和邹家联姻吗?”
大邹氏:“此话……此话何解?”
明兰:“如今,国舅不仅是皇亲国戚,更是朝中重臣,他手里握着北疆几十万军马,那可是我朝在北面的护盾!这样身份的人物,联姻对象必然也得是朝中重臣,而且还得是文臣、老臣。您不妨想想,自从官家登基,潜邸出来的功臣,哪个不是和先帝留下来的名臣之家结亲的?”
大邹氏认真想了想,还真是!顾廷烨算是个例外,像桓王、皇后的妹妹、小段将军等等,无一不是和旧臣联姻。
明兰:“国舅爷将娶的也必然是这么一位身份的女子。若邹家执意把四姑娘嫁入国舅府,那只能做妾。”
大邹氏皱着眉头:“若是做妾……那也许也可以?”
明兰:“婶婶!您是糊涂了吗?不说妾室是下人、是奴婢,就算邹家都不在意,那与国舅联姻的世家女子能不在意吗?到时候,国舅肯定会因为您而偏袒邹四姑娘,您亲生的三个孩子也必然会被邹四姑娘笼到屋里养着。您觉得,这样的局面,国舅府能安宁吗?”
大邹氏:“若是当家主君宠妾灭妻,必定祸起萧墙。”
明兰:“正是!再说您的几个孩子,若他们日后被放在小娘屋子里养大,那等到他们议亲时,哪家高门望族肯和小娘养的孩子结亲?两个男娃子或许可考自己博得功名洗清名声,可您的女儿呢?她一个深闺女子,该如何面对悠悠众口?到时候的当家大娘子,能够不计前嫌地给她张罗婚事吗?”
身旁的侍女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突然大叫一声:“夫人,公子和姑娘都是顶好的孩子,您千万不要让他们受那样的苦啊!”
大邹氏也微张着嘴,呆愣半晌,才道:“我竟差点误了我孩子的终身……”
明兰:“婶婶,此时为时未晚。您只要把这些顾虑同国舅说清,他心里自然就有谱了。”
大邹氏:“可……可我邹家怎么办?若没有沈家支撑,靠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邹家怕是不行……”
明兰:“邹家若只是靠着一个高门的妾室在京城行走,怕是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在背后笑话的。国舅与您情深似海,就算没有您,那不还有三个孩子?他念着三个孩子也不会眼见着邹家落魄的。如今邹家在京城里,有大把的好男儿可供邹四娘子选择,国舅不论是从世家还是从举子里给邹四娘子挑选夫婿,都可保得邹家富贵,邹四姑娘也能抬头挺胸地做一个当家大娘子,这不比在国舅府做妾来得体面吗?以如今沈家的地位,若邹四娘子嫁到别家,有威北将军在背后撑腰,哪家人能轻慢了她去?若邹四娘子和夫家相处融洽,那邹家便又多了一个助力,这不比挂在沈家这一颗树上来得稳妥?”
大邹娘子拉起明兰的手,激动道:“明儿,你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若没有你今天的点播,我怕是要误了我的孩子、误了邹家啊!”
明兰:“婶婶,我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实在是无比僭越,可我实在不愿见邹家和沈家陷入当初顾家的困境,无奈之下才说出这些,婶婶千万别怪罪。我最希望的是您身体恢复如初,平平安安地与国舅相守一生、让孩子们孝敬您到老。”
大邹娘子:“忠言逆耳,我知道的,好孩子。从前在宥阳我就看得分明,你最是个心善又通透的人。如今你能直言相劝,我真的感之不尽!”
明兰:“婶婶,这些话你务必要同国舅说通。如今,他应是顾念着你,放任邹四姑娘在国舅府……管事,几个孩子也都已经养在她屋里。此非长久之计,还是要尽快把邹四姑娘嫁出去才好。”
大邹娘子:“我明白的,晚些时候,等我管人回家,我便请他过来,与他相谈。你放心,我不会再犯糊涂了。”
明兰的心中大石总算放下一半,她拿出小油纸包,展开来,里头是几块粘着红糖的糍粑。她笑着道:“在宥阳时,您最爱的就是这口零嘴,这是我特地找那个小摊的老板学的,今天一早就起来做,可香了,都没舍得给我官人吃。”
大邹氏双手捧起油纸,泪水啪嗒落在纸边:“傻孩子,这东西做起来相当费力,你怎么还去学?”
明兰红着眼睛玩笑道:“我跟您一样,馋!”
两个人笑了起来,眼泪却是再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