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伙计说话,庭芳便道:“定国公世子我却认识,烦你同他说一声儿,借与我看看可好?”
伙计为难的道:“小的却不好说,世子爷预定了许久,只因书本太多不好挪动,才耽误到今日。约好了过两日赶车来抬的。”内心腹诽:大小姐嗳,您老也不瞧瞧您占了多少本,如此精贵的物事,您说借就借,世子爷知道了还当咱不会办事呢。整整一车的书,多大的单子啊,连东家都盯的紧紧的,若不是叶阁老家的小姐不好得罪,一般人见都见不着。随便就去传话,赶上世子爷心情不好,他还要不要混了!
“他便是一目十行,也看不完那么许多。”庭芳笑道,“我又不要他的,不过借几本回去抄录。你瞧我带的才几个人,烦你去报个信吧。”徐景昌看不完,她也看不完。既然是熟人,换着借就是。想来她们家那位帅师兄不至于小气。实在不行,她花银子租总行了吧?
伙计犹在踌躇,勉强笑道:“小姐莫为难小的,此事真做不得主。”
庭芳奇道:“不过是白问一句,我又不立刻搬走,有什么为难的?”
伙计方道:“小的身份卑微,不敢随意去贵人跟前回话。若小姐真想借,还烦请小姐写个字帖儿或是使个人传话。我等是近不得贵人身边儿的。”
庭芳无意刁难伙计,笑道:“是了,是我想的不周全。只是我今日并没带多少人,我是姑娘家,字帖更不好乱写。定国公世子是我叔叔的学生,你也休哄我,他买那么多书,你近不去他跟前,总有人近得去。你只说是叶阁老家的四姑娘,他便知道了。”就算不知道,也猜的出来。又嘱咐了一句,“我就借了家去看看。过几日还他。”
京城权贵人家多联络有亲,官家小姐认识个把世子爷乃常事,没准还是什么姑表姨表之类的至亲,眼前的小姐年纪虽小,却是口齿清晰明白,想是个厉害的,也不便得罪。横竖他就使人传个话,答应不答应与他无干。便走到外头唤了个小厮,如此这般说了一回,小厮飞奔而去。
庭芳抓紧时间扫书。本朝没出现在历史书里,前朝却是明确有记载的明朝。历史拐点从明末开始,新建的王朝把清兵打退,自己坐了江山。如果本朝□□不是穿的,那就是平行世界。既然时间相当于她所认知的清朝,欧洲的许多科技已见雏形。虽说后来对此时的几何代数都有许多修正,但这些都是数学的基础,有些方法在现代人眼里显的笨拙,却是极其宝贵的思路。上辈子太方便了,有很多公式没有仔细的捋过。这辈子身为千金小姐,还是注定没办法有出息的那种,正好有时间慢慢推演。给苦逼的生活添上一抹亮色。
庭芳看书很快,她不求内容,只是浏览。有些知识太浅的就丢开手,觉得有意思的便暗暗记下名字。一个时辰过去,桌子摞了几叠她扫完的书籍。初等数学放一边,有难度的放在中间,旁边还有不少机械类的。庭芳心想:原来大师兄是工科僧,怪不得文科辣么惨烈,偏科么,太正常了!可惜古代文科为重,要搁在后世,他爹就不至于愁成那样,反而要逢人便炫耀儿子的好成绩了。
学问上的事胡妈妈不懂,然她在书香门第混了一辈子,自是知道从陈家到叶家,凡是看中了某本书的主子,基本要疯魔半日。庭芳的行为她连眉毛都懒的抬,自叫伙计搬了花样子来,带着丫头们比划着,时不时指挥丫头描几个。崇文书局的人服务十分周到,笔墨纸砚端来随便抄,还笑问:“咱们是书局,方便的很。妈妈不若把看中的捡出来,我们单定个册子与你,如何?”
胡妈妈便愉快的大肆挑拣起来。庭芳郁闷的道:“那你们怎么不把我想要的书翻录几本?”
伙计笑道:“好叫小姐知道,您手中的书,都是番邦字儿的,我们谁也不认得,容易抄错。您要翻录,我们认识好些抄书为生的读书人可替您抄,咱们却是不敢应承的。万一抄错了可不是砸了招牌?”
有些内容庭芳还真的想收藏,便道:“那你替我寻几个抄书的,番邦字不用抄,只把数字符号图案抄下来即可。”反正鬼画符她也看不懂,抄也白抄。
伙计忙道:“小姐捡几本想要的,列个单子,小的寻人抄了,再送去府上。”
庭芳还在扫书,拿不定主意,先道:“你把《几何原本》替我包上。没翻译的也要。”
伙计心中一喜,《几何原本》总计十五卷,因是手抄本,又极为稀少,即便在书局的伙计看来都是贵的离谱的价格。普通印刷书才二三百文一本,这个愣是标价一两银子一本,库里总共才几套,多少年了都卖不出去,要不是崇文书局家大业大,搁小书店的东家早愁死了。如今小姑娘一口气就买完全套,伙计算着自己的水头,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了。
正说话,门被敲了几下,只听外头道:“在下定国公府徐景昌,里头可是叶家的四妹妹?”
胡妈妈一个激灵站起来,道:“徐公子可是有事?”
庭芳压低声音对胡妈妈道:“二叔的学生,无须紧张。”
胡妈妈声音更低:“二老爷不得已收的纨绔,才不是正经学生。”若是正经收的,那便是自家兄妹,共处一室并没什么不妥。但是纨绔么……
庭芳指了指桌上的书:“我有求于他……”
胡妈妈:“……”
徐景昌在门外站了半天,里头都没动静,正想再问,门忽的打开,出来个四十来岁的妈妈。再看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站在妈妈身后,恰是正月里在叶府花园见过的那位。庭芳端正行礼:“见过大师兄。”
徐景昌满心欢喜被一盆冷水刺啦浇的透透的,声音都蔫了八分:“四妹妹好,你喜欢西洋书?”心里却道,这调皮丫头又出什么幺蛾子?上回祸害了梅花,这回莫不是想祸害我好不容易弄回来的书吧?
庭芳看徐景昌满脸警惕,心中了然。作为前几天才跟熊孩子斗法的过来人,十分理解徐景昌的心态。数学是门逆天的学科,别说古代中国,就搁二十一世纪义务教育强制填鸭法的小学,被四则运算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学生都不在少数。她个小学四年级的小朋友看几何书,正常人都不信。可惜她的确不是正常人,张嘴便道:“我最爱算学,正想问师兄借书。”
徐景昌原是以为有了知己,兴冲冲的跑来,没想到遇到个豆丁,还说爱算学。扯淡能先打个草稿吗?崇文书局的《几何原本》都摆了好几年无人问津,您老冲上来就直接奔西洋原本去了,信你才怪!
庭芳在徐景昌越来越怀疑的眼神中下定决心,必须要取信于人,否则别说借回去抄,现在就立刻不能看。谁也不会把珍贵书籍让熊孩子祸害的——她实在太小了。眼睛扫了扫桌面,还是拿起那本有翻译的《几何原本》,随便翻到某页看了看,才笑道:“师兄可知此题有几种解法?”
徐景昌瞟过一眼,知道她指着的是哪一题后,愣了愣:“几种解法?”
庭芳笑的甜极了,抄起方才胡妈妈描花样子的笔就开始列公式。真。小学数学,干过微积分的人,自然随便就能五六七八种或是换汤换药或是换汤不换药的解法。庭芳写的飞快,不多时连图带公式,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一张纸,而后递到徐景昌面前:“如何?”
很遗憾,自学成才的徐景昌几乎看不懂,差点被呕死。于是可爱的徐同学现场出题,无比老套的鸡兔同笼,试图以此题了解庭芳的真实数学水平。庭芳差点要用微博上的吹口哨指挥鸡兔的法子调戏徐同学了,好歹记着还要借书,不能给人留下不正经的印象,才故作正经道:“很容易,二元一次方程可解。”
徐景昌两眼蚊香:“什么是二元一次方程?”
庭芳愉快的把xy换成甲乙,写上公式,分析解说了一番,顺手出了个同类型的题目出来。徐景昌拿过题目往公式里填,几乎是秒算出来答案,顿时被庭芳惊呆了!鸡兔同笼十分经典,喜爱算学的人几乎都会做,他拿出来不过试试庭芳,万没想到她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解了,还很熟练的样子。
庭芳心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甜甜笑道:“师兄,这些书可以借我看看么?”
徐景昌方才回过神来,问:“你读过《数书九章》?那里头倒是叫方程,只如今都叫天元式了。”
作为理科僧,庭芳的历史必然只有会考水平。上大学时的数学史不过听一耳朵就忘,不由问道:“《数书九章》是什么?”
徐景昌目瞪口呆:“你没听过?那你怎么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