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八岁的金珠满眼含泪,“不如姨娘再去求求老爷,我听说惠安堂的周大夫最擅千金之方,请他瞧瞧,兴许就能怀个一儿半女。”男女姑且不论,国公爷一日老过一日,风华正茂的芳姨娘孑然一身,膝下若有个孩儿什么的,也好过孤独终老。
“罢了。”
芳姨娘轻轻回握搀扶着她的金珠,“我身子早被药坏了,不然如何能在老爷跟前一枝独秀。”
金珠抹了眼泪,委屈道,“二老爷那头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如何老爷这边就不能了。”
“三公子那般聪慧,芝兰玉树不也折了?”
芳姨娘迟迟看向远处涧水房的地儿,眼里涌起水雾,“那般人物不争不抢,却得了那样的下场,我并是豁出去生养一个,不过是十年二十年后,死在我跟前,既如此……还不如不生。”
说到这里,再忍不住。
袖口拿出罗帕,呜咽起来。
主仆二人立在墙角槐树下头,一时迈不开脚步往前而去。
金珠心头更为凄凉,“四少夫人没了娘家,又不得四公子喜爱,这两年里横冲直撞,还不是因为没个孩儿傍身。年少新婚,却被四公子冷待了大半年,要说四夫人的容貌才学,旁的有几个比得上?不也如此被磋磨,我看她那乌青的指甲盖儿,但凡四少夫人有个娘家,宋大学士还活着,哪里会吃这个苦头。”
往日鲜活的四少夫人,如今像朵萎靡的花儿。
她倚在软枕上,面上清冷,京郊的宅子何等值钱,在没有什么陪嫁进来的四少夫人跟前,形同无物。
芳姨娘与金珠形同姐妹,金珠这一番话,她岂有不知……
“罢了,活一日,是一日。”
这府里,能活着就不错了,岂能肖想旁的——
主仆二人相互搀扶,上了绕山小径,正要进国公爷的院子时,樱枝带着小丫头走了过来,远远就招呼起来,“芳姨娘且留步。”
金珠一听,身子抖了一下。
主仆二人避让不得,只能笑意相迎,“樱枝姑娘是来拜会老爷?”
樱枝打小丫头往前自行走去,“芳姨娘,金珠,老夫人心口有些寡淡,我让小丫头们去采点桃枝新芽,明日里揉在面团中,做些面浆子顺顺气儿。”
如此。
芳姨娘指了正贤阁,“老爷书房背后有三五株桃树,这两日迎着南风,倒是起了些芽子,不如明日我摘了送些过去。”
“芳姨娘说的哪里话,老爷园中的花花草草,自是留着赏看。”樱枝自然不敢应承,倒是吩咐起来,“明日正月二十一,老夫人最喜芳姨娘一手小楷,月底就出正月,老夫人让芳姨娘抄写十遍无量寿经并金刚经,以供神佛。”
芳姨娘微叹,“老夫人不嫌弃奴家这手字,奴家定然不负所托。”
樱枝看着软糯可欺的芳姨娘,叮嘱道,“那就有劳芳姨娘,三日之后,奴婢一早来取。”
金珠惊诧失声,“樱枝姐姐,只是三日,姨娘不眠不休怕是也抄不出十遍——”
“芳姨娘天资聪颖,金珠姑娘莫要小看。”
樱枝行了一礼,追着暮色中的小丫头而去,剩下金珠气得跺脚,“老夫人真是敢……真是太敢了!”如此欺辱,让人怎么活,三日两日,不是抄经就是女红,绣花绣得眼睛都快瞎了,这老夫人还是不肯放过。
芳姨娘惨笑起来,“如若我真有孩子,那只怕比如今还艰难。”
金珠扶着芳姨娘入了正贤院,“不如我们禀告老爷,让老爷知道她私下如何待你。”
“不——”
芳姨娘螓微摇,“四少夫人比我如何?”
金珠一愣,“这……”
“是不是比我家世好,容貌佳,又嫁给老夫人嫡亲的儿子做妻,老夫人想要她的命,老爷难道不知?”
金珠不解,“老爷……知道?”
“自然知道,四少夫人命大,四公子虽说不喜她,但也没有草菅人命,老爷思来,才舍了如此贵重的宅院,就是为了安抚四少夫人。”芳姨娘泪光点点,“我这样一个卑贱的妾侍,主母漫说打骂,就是撵了出去,老爷不过就是斥责几句主母善妒罢了。”
老夫人再是品行不端,行事狠辣。
那又如何?
她生了国公府的世子爷,也生了四公子这样的及第进士。
区区四少夫人都不在她眼中,如今的自己又哪里敢忤逆?况且,国公爷更喜欢妻妾和睦,妾是万万不能忤逆主母。
听到这里,金珠又忍不住拭起泪来,“刚去看了四少夫人,心里还可怜着她,如今想想你我……”
“罢了。”
“这府上,老夫人待我已是好上诸多。”
比起沁姨娘母子,至少留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