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僚吃完,将大碗往案板上一放,道:“又贵又难吃。”说完,扬长而去。
面汤泄了,煮饼粗糙,也不劲道,果然被坑了。宜僚烦躁不已,继续往前闲逛。
一碗煮饼下肚,完全没有感觉。宜僚顺着香味又进了一家饭铺,瞅见一个空位就往里走,不小心撞到正喝酒的客人,赶忙道歉。
“失礼了,我赔老翁一坛……”待宜僚看清那人,脸立马沉下来,居高临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任都护,不,不能这么说了,你现在是戴罪在家。”
这喝酒的人正是前西域都护任尚,满脸冷峻,一瞧就不是好相与的人。他抬眼看了下,嗤道:“原来是先定远侯家的小子,一眨眼就长成大人了。”
宜僚,名勇,全称班勇,字宜僚,是班超与疏勒王室女所生的儿子。
班勇冷哼一声,径直坐在任尚面前,内心烧着一股怨气。
光武中兴,西域与中原原是不通。他的父亲班超九生一死,几乎耗费余生精血,才有西域五十余国臣服大汉的盛况。
任尚倒好,接手没几年,西域就反了。
“来两盘羊肉,一坛酒。”班勇叫道。任尚哼了一声,没有理会这小崽子的不请自来,犹自喝着酒。
班勇伸手拍了下桌案,眼睛盯着任尚,带着一股怨愤道:“阿父走之前,叮嘱你的事,你都忘了吗?四年还不到,西域就反了。你真……”无能。
任尚一手端着酒,一边吃羊肉,道:“你小子知道什么。”
班勇咬牙道:“我知道龟兹王是我阿父所立,鄯善王是汉人外孙,疏勒王是我表舅,于阗、温宿、姑墨皆心向大汉。”
“铿”一声,任尚几乎是将酒盏砸在案上,双目瞪着班勇,眼睛都是红血丝,拳头紧握似乎要打人,浑身的气势顿时凌厉起来。
班勇丝毫不惧,梗着脖子直直地对上任尚。
任尚突然松开拳头,冷笑一声,如鹰隼一般的眼睛盯着班勇,道:“你是第一个和我这样说话的小子。乃翁杀北匈奴单于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班勇的脸冷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完,炽热的酒顿时让他的脸烧起来。
他用手指着任尚道:“你是西域的罪人。你知不知道我阿父为了西域和平花费了多少心血?”最后一句话,班勇几乎是低吼出来的,犹如失了母亲的幼兽。
任尚端起酒往肚里灌,末了对班勇说了一句:“朝廷要放弃西域了。”
“轰”一声,班勇的脑子几乎炸开了,浑身颤抖,问道:“为什么?梁校尉是良将,段都护等人都是处理西域事务的老臣,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任尚起身,迫近班勇,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先零羌反了。”
班勇的身子一震,愤怒道:“羌人反了,讨伐羌人,西域反了,平定西域。为什么要放弃西域?”
任尚呵了一声,道:“因为朝廷没钱。这两年水灾不断,粮食歉收,物价大涨,国库不能支持两线开战。”
班勇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颓然,愤愤地锤了下桌案,嘴里喃喃道:“西域怎么办?怎么能放弃西域?”
任尚站直身子,看了眼班勇,一并结了饭钱,然后就离开了,留下失魂落魄的班勇。
班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愤怒地拿剑在校场练了一通,直到精疲力竭。
暮色四合,班勇瘫坐地上,抬头望向夜空,手里握着一块玉珏。玉珏是他的阿母留给他的。
西域反了,他阿母还好吗?
班超被人谗毁在西域拥爱妻幼子,贪图享乐不思国家。他怕被皇帝猜疑,就与妻子和离。
“爱妻”是班勇的阿母,“幼子”就是班勇。班勇母和离后,另嫁他人,组成新的家庭。
西域在班勇心里有着特殊的意义,别人难以理解的意义。
自从刘隆上次在大朝会上连声叫“要西域”后,邓绥与群臣这几日商议事情时,都没把刘隆带去。
如果有可能,邓绥也不愿放弃西域。自从任尚回来,西域与中原就绝了音信。孤军奋战,怕是凶多吉少,再加上先零羌反以及国库空虚,权衡之后,西域被放弃了。
刘隆年幼,不了解事情来龙去脉,就做出决定。但他是皇帝,不能置之不理。若置之不理,邓绥恐他为朝臣看轻,有损皇帝威严。
皇帝聪慧,不让皇帝上朝,不仅百官生疑,也不利于皇帝的培养。
等事情商定,邓绥来到前殿,柔声细语给不到两周岁的刘隆讲道理。刘隆抬头看着母后给他说各郡国的灾情以及国库收入,然后一点一点地低下头。
邓绥摸着刘隆的脑袋,笑着鼓励道:“阿母希望将来有一天,隆儿把丢掉的领土收复回来。”
“收回来!”刘隆坚定地点着头道。邓绥注视着稚嫩的刘隆,感到熨帖的同时,又感到心酸。
江山社稷沉甸甸地压在她们母子肩上。从章德殿发出的每一条轻飘飘的诏令,都牵系着万千生命。有人因着生,有人或许因之……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