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姓刘,曾任集贤院大学士,告老还乡之后,在宏远书院挂名。林夫子是他早年带过的学生。
林夫子递上夹在书中的纸页,“有篇文章想请先生过目。”
刘大学士接过并未细细研读,只粗略圈注两三处,便得出结论。
“辞藻干涩,见识有限。”
林夫子微微探头,“先生觉得不行?”
“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若单论立意,里边的民生之谈犹算可圈可点。”
“学生亦是如此认为。”
“你专程找我怕不是点评文章这么简单吧。”
“学生确有一事想求先生的意见,正是关于这篇文章的主人。此子去年从村中学堂考进咱们书院,恭谨礼让、勤奋好学。学生私以为此子是可造之材,想举荐他到州里的恒湖书院去。”
“既如此你给恒湖书院的院长去信一封就是,不是什么大事。”
林夫子轻叹一口气,“学生为难就为难在此子左腿有疾,虽不影响行走,却有碍观瞻。他家境普通,恒湖书院的束脩又不便宜,学生怕他将来就算考上,也因为腿疾做不了官,白白耽误时光,浪费钱财。”
刘大学士捋捋胡须,“此事自然是由他和家里人商定。”
“先生有所不知,此子的父母皆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贫农,此子年龄尚浅,才十五岁,他们恐也难下决断,学生实在怕误人子弟,才来请教先生。”
“十五岁,不小了。当今圣上早年从京城国子监赶回昭南上阵杀敌,也不过十五岁。”刘大学士不忧反笑。
“你对学生仁爱固然无错,但此子能写出这样的文章,绝非未经世事,懵懂无知之流,兴许他比你想的要有主见。”
林夫子蹙眉沉思,而后作揖,“先生的意思,学生明白了。”
书院另一边。
少年小跑回到学堂内,正想拿着遗落的荷包离开,却见角落里还坐着一人。
他朝手心哈一口暖气,把双手揣到袖子里问:“喂,你还抄书呢。不冷手吗?”
苏成爽朗一笑,“我皮糙肉厚,不爱生冻疮,不打紧。抄书既能赚钱,又方便我温书,一举两得。”
少年被穿堂风冷得打了个激灵,“怎么?你父母给你送的钱不够花?你还得抄书赚钱?我上次看着挺大一包啊。”
“我要攒钱去京城找我姐。”
少年本打算回去睡个午觉,闻言来了兴趣,干脆坐到苏成旁边,“你还有个姐,没听你提过呢?漂亮吗?”
“漂,漂亮吧。”苏成回忆起自家姐姐的样子,以前没觉得,最后见那两次好像特别美,“反正我觉得她漂亮。”
“哟哟哟,怕不是因为你没见过长得好看的吧?书院隔壁那家卖包子的女儿你觉得怎么样?”
苏成摇头,“没注意过。”
“那那个,锦玉布庄的小绣娘呢?”
“也没仔细看过。”
少年在苏成的肩上一拍,“不是吧你小子,你这是看破红尘,打算皈依佛门呐?”
苏成因此手一抖,正要抄完的一页多了一道本不该存在的墨痕。
“哎哟,我忘了你还在抄书呢!”少年拍拍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苏成把写废的一页拿走,重新换上一张新纸开始抄。
少年跟一帮子暴脾气的狐朋狗友混久了,难得见苏成这样好脾气的人,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从荷包里掏出几十个铜板,“这些当我赔你的。”
“不用。一页纸也抄不了多久。再说这也太多了。”苏成用左手挡回去,右手的笔仍然不停。
“你拿着呗。”少年硬塞到他怀里。
苏成闻言放下笔。
“那我能问你件事儿吗?就当你赔我这页书。”
“行啊,你问十个都行。”少年将双手从袖子里拿出来回搓。
“你们家在县里有三家酒楼是不?”
“是啊。”少年语气略带骄傲,“北街的庆丰楼,西街的多味轩,还有离书院不远的如意小馆都是我爹开的,改天我请你去吃饭啊。”
“你可知你爹收菜的价钱几何?”
“这……”少没想到苏成会问这样的问题。一则他确实不能一五一十地记得,二则他不是傻子,知道这是不能轻易对人讲的东西。
“你放心,我没有恶意,也开不起酒楼。只是我家里以耕地为生,我知道村里的菜大多是转给菜贩子再卖到你们酒楼,我想能不能直接送到你们那儿去。这样对咱双方都有利。”
“没想到你看着是个读死书的,还有做生意的脑子啊。只可惜这你就想错了。那些做得大的菜贩子都有官府的人罩着,轻易不能动。今年那马菜头涨价,我爹想换还不行呢。”
少年将声音压低道:“官府的老头子既要我爹的好处,又舍不得那菜贩子的好处,一个劲儿两边调停,我爹也不好把话说绝了得罪他,只能认栽呗。”
苏成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认真道过谢之后,苏成拿起笔开始抄书。
“我还以为你瘸了腿脾气多古怪呢,你想知道菜价下次跟哥一起去哥家的酒楼,哥拿给你看。”少年又一巴掌拍在苏成的肩头。
新的纸上毫不意外地被震出一个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