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牙深陷于墙面、梯子在城墙之外,这云梯一旦架上来了,守在城墙上的人想要再推开几乎没有可能。
但到底还占着居高临下的优势。
沸水滚油泼下、礌石滚木齐上,血肉模糊的人像是下饺子似的往城下滚,凄厉的哀号响彻城头。
哭嚎声、惨叫声,人坠落地上的闷响和箭矢上火焰炙烤皮肉的焦臭混杂……攻城的凄厉惨烈刚刚剖开一角。
攻城的一方惨烈,守城的一方也绝不好受。
孤城困守,光是心理压力都足够让人胆怯,可偏偏这帮人像是不怕死一样。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们还能视若无睹地继续往上。这真的还是人吗?
战场上片刻的迟疑就是生死,守城之人晃神间、固守的城头被夺,有雍军士卒攀上了城墙,那处守城的博宜士卒当即被斩。
守城最怕的就是被敌人先登,从据上而守变成了短兵相接,附近的几个博宜士卒顿时就慌了手脚。他们分明看见,在对方的眼里,他们好像都不是人,而是一个个论军功的人头。
被盯紧的士卒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而这片刻的光景,那明晃晃的刀刃已然逼到近前,他哆嗦地闭上了眼,但是下一瞬血溅了满身,他却身俱在。
那士卒恍惚睁眼,正对上一双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血红双眼,还没来及惊吓,脸上就狠狠地挨了一鞭子。
血肉横飞,他被抽得偏过脸,又听一道怒斥:“下次再退,立斩无赦!!”
那士卒捂着松动的牙齿,却也立刻和着血沫应声,“是!将军!!”
——原来竟是马公纬亲自上城头督战。
主将亲临,城头的士气顿时大振,原本略有颓势的博宜城防御顿时又坚固起来。
但马公纬却脸上却没什么舒展之色。
他刚才看见了什么?!一个人!!就才一个人登上了城墙,就把他们吓成了了那个样子。
都是人、他怎么就领了这么一帮子怂货?!
可惜就算再气,再眼馋周行训手底下的精兵,他这会儿也没别的法子。守城的兵卒有限,他这会儿想斩个人立威都要思量一下。
而这些气愤和恼怒之下,藏着的其实是深深的忧虑。
周行训的来势如此汹汹,他真的能带人守到有人对长安动手吗?
身侧又陆续有士卒中箭倒下,城外的不远处是高高垒起的土堆,雍军的箭矢由此而下,密密麻麻地落向城头守军,还有架设得比城墙还高的望楼,观察着城头的情况。
如此多管齐下,刚刚振奋了一会儿的士气又渐渐有转向颓靡的趋势。
马公纬见状,不由怒喝一声,抬手劈砍落过来的流矢,把那动作渐有瑟缩之意的士卒狠狠踢到了一旁,亲自持刀守住了一架云梯勾牙之处。刚刚攀上来的雍军被他一刀斩之,鲜血喷洒在城头之上,也溅了他满头满脸,他神色狰狞地盯着前方,状如恶鬼。
那被踢开的士卒着实摔得不轻,眼前黑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抬眼看见眼前的一幕,不由地露出惊恐之色,却不是畏惧于马公纬如今的神情,而是——
“将军!!!”
利箭携着劲风而来,连旁边的亲卫都不及反应,它就直直地贯穿了主将的咽喉。马公纬身着全套的甲胄,重量可观,却硬生生地被这力道掼得后退了数步。
他喉咙间出一点怪异的嗬嗬声,疑惑地想要低头去看,却终究没来得及看到生了什么。
他就这么睁着眼倒下去了。
主将骤然死亡,这片城头一下子陷入了混乱。 架设的云梯上有士卒趁机爬了上来,看到这场面只愣了一瞬,就瞬间反应过来,立刻扯着嗓子高呼,“贼伏诛!束手归降、余者不论!!!”
“伏——诛——!”
“伏诛!”
一道道回音响彻城头,守城的士卒茫然失措,转瞬间就被更多的雍军攀上的城头。兵败之势不可避免,士气骤丧,也不知谁第一个扔下了兵刃,丁零当啷的响声连成了一片,城墙转瞬易主。
下一步,自然是开城门。
……
曹和忠不知道周行训今天是什么疯。
从他早上起来刮了三遍脸开始就不对劲:谁家打仗之前是把自己拾掇干净啊?!想死相好看点吗?!!
等开始攻城了更是不对,这家伙差点亲自带人往前冲锋。
他早些年是爱干这样的事,但是后来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不管主动还是被迫,他总算有了点坐镇中军的主将样儿,很少干出这种不管不顾的事了。
可今天就是差点没拉住。
这可是攻城!!
流矢滚油没长眼睛,周行训要是真的一不小心出了个万一,马公纬恐怕做梦都要笑醒。
最后是拉住了,但也没有完全拉住。
这家伙亲登望楼,挽弓射箭。
也就是博宜城内没现这一点,要不然那床弩对着什么云梯啊?对着周行训在的望楼来一下子,他们这一仗也不用打了!
就算曹和忠的心底再怎么腹诽,他也得承认,当长箭贯穿了马公纬咽喉的那一刻,他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死去的父亲的话再度在耳边的响起:有的人、就是天生属于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