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这番开梁之行,若与长畴开战,姜洵亦侥幸能得胜而归,于大昌、于魏修来说,自然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可若姜洵败了、或是在那刀棒无眼的沙场之上出了何等意外,对魏修来说,异是为魏修拔掉了这根刺。
正正是一举、两得的妙计。
姜洵心内哂笑,面上却恭敬且郑重地答道“既是陛下瞧得起,臣心内惶恐,再拒,便是不识抬举了。”
心中大石落下,魏修面色和暖“朕知你伤处未愈,长畴那处也不甚急的,等你身上这伤养好了,再去不迟。”说着,他又佯作关心“听闻你府中妻室已怀有身孕,你且放心,在你离京这段时日,朕会着人替你照看于她的。”
听魏修提到自己的妻,姜洵眉目微动。
继而,他随意勾了勾唇,口吻稀松平常“不过怀个胎罢了,哪里就那样金贵,还要烦陛下分心。”
见他笑得冷淡,似是对府中妻室毫不在意,魏修心中不由立时联想起自己收到的、他近来偏疼妾室的禀言。
隐有一丝挣扎现于魏修心间,可,也只是那一瞬罢了。
自己这侄儿纵胸无大志、纵沉迷女色、纵行事荒唐,可他那身份,却是实实在在摆在那处,且长年令自己寝食难安的。
不,还是不可心软。他能给予的最大仁慈,便是不碰他那妻室腹中胎儿了。
好歹,也是给他留了个后,不是么
心间转了几转后,魏修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宫人来报,说新霁圣使来了。
与姜洵话了半晌,魏修已是倦极,乍听了宫人所报,他连忙道“圣使可是带着新药来了请圣使在外稍等片刻。”
魏修急于打姜洵,好去试他那新药,便用手指虚点了几下姜洵,摆起长辈的架子来,半真半假地训道“方才那样的胡话休要再说,那女子到底是你的妻,且现下她腹中又怀了你的胎儿,岂能这样不上心”
姜洵仍是一幅无可无不可的神情,懒懒散散地谢过恩后,便端着自己那幅浑不吝的模样,出了东华殿。
踏出雕花门槛,姜洵便与侯在外间的、头戴方巾的道人打了个照面。
“老道见过姜大人。”
姜洵瞥着那老道人,忽而悠悠地问了句“圣使能掐会算,且医术惊人,不知可否掐算一番,姜某人身上这伤,何时得好”
尽管极力掩饰,但新霁圣使的眉间明显跳了跳,嘴角也狰狞地抽搐了下。他垂下头,半咬着牙回道“姜大人心系万民,是个有福之人,不过身负些小伤罢了,想来不日,便能痊愈。”
见他此状,姜洵眼底泄了些几不可查的笑意“适才领了陛下旨意,姜某人想快些为我大昌出力。偏生陛下硬要姜某养好伤才出姜某人心中急切,才有此一问。多谢圣使不吝解答。”
“姜大人客气。”
嘴上恭恭敬敬,可姜洵一走,新霁圣使的脸便塌了下来。
想到数百里外惨死的妻女,他的牙齿咬得嘣嘣作响。
方才他手中若有刀匕在,他极有可能会朝那竖子捅将过去不偏不倚,要正中那竖子腹下脾脏,届时神仙都难救
再想到这两日的事,他更是心间冒火。
自己明明已提醒过太子那蠢货,让其再四提防许氏一族,亦让其谨言慎行,谁知那竟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草包此番,若非自己与傅皇后各自使着力,他那太子的名份,怕是昨日便到头了
新霁圣使悔得不行。早知是这么个无脑的蠢货,他还不如另选盟友
东华殿内,魏修抻长脖子,等着那新霁圣使入内,却见他咬牙攥拳,一幅与人不共戴天的模样,不由问道“圣使这是怎地了”
新霁圣使换回如常面色“无事,老道方才,只是在掐算陛下服这新药的最佳时辰罢了。”
魏修恍然大悟,又忙追问“那圣使可有掐算出来,几时服这药最佳”
老道人似模似样地回道“亥时一刻,是为佳时。”
此刻,紫宸门外。
见了姜洵出来,杜盛忙迎了上去“主子,五公子差了人来,说查到些线索了。”
姜洵沉吟“府里头,一切可都安排好了”
杜盛心里门儿清,这问的哪是府里头,明明,就是在问扶霜院的事。
他认真答道“孙程安排妥当了,他还于暗处亲自盯着呢,扶霜院就是进去一只苍蝇,恐怕他都要捉着问问公母。主子放心,夫人不会有事的。且被觉行踪,短时间内,那两名贼人该是不会再来的了。”
杜盛说完这话,等了好几息,却也不见姜洵有反应。他请示道“主子,五公子在八仙楼等着的,咱们可要现下去”
姜洵想了想“直接回府,让他去府里寻我。”
杜盛“”
他为难地搔了搔脸,只得扯起笑脸来,去与侯着的丁绍策的小厮邱东回道“邱兄,烦你去通报五公子一声,就说我家主子、咳、身上的伤口开裂了,要赶着回府换药,还请五公子移驾去章王府。”
邱东一脸茫然地,看了眼利落撩袍、大跨步入了马车的姜洵“哦、好、好的。”
待晚些时候,在八仙楼内苦等大半日的丁绍策听了这通转话,气得头都要倒竖三千根了“骗鬼呢他昨日还与我喝了一桌的酒,今日伤口就开裂了”
那厮是装病上瘾了不成这架子也忒大了,还没怎么地呢,就弄得跟让自己去朝见似的。
更何况,自己还是帮他查事儿
越想越气,丁绍策站起身来,大手一挥“本公子不去了,让他自个儿查去”
晚了要出了什么事,可别后悔
听主子这样斩钉截铁地说不去,邱东摸摸鼻子,正打算去回话来着,却又被唤住了。
丁绍策探着颈子、两眼直勾勾地盯了窗栏外好一会儿,接着转过身来,正了正项上的玉冠,又极仔细地掸了掸干净的衣袍“走罢,去章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