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背对着姜洵的姿势。
姜洵偏头,看着软枕之上,背对着自己的那颗后脑勺,心间很不是滋味。
他想问她,明明在宁源时已说好的,为何现下又不肯要嬷嬷送来的银钱。可直觉却告诉他,她的回答,他不一定真的愿意听。
这厢,姜洵心内还在天人交战,于问与不问间来回摇摆,可他身侧的人,在上榻没多久后,呼吸便趋于平缓,竟是很快便睡了过去。
她没有说谎,当真是不个怕打雷的。这会儿,被那阵阵雷鸣声扰到不能入睡的,反倒是他自己。
外间雷声隆隆,电光投射在帐幔上,骤明骤暗。姜洵的心间,亦像积压着一层厚厚的乌云,直让他连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
片刻后,姜洵下了决心,手脚往外挪蹭寻摸着,整个人挤进曲锦萱的被褥中,张臂揽住了她。
这样的动静,曲锦萱自然也是醒了的。她的身子僵了一下,却并没有抵拒身后人,只睁眼盯了帐幔两息,便又阖上了眼,再度沉沉睡去。
姜洵揽抱的姿势,极不自然。
曲锦萱的腰肢依旧柔软,只是腹间,有一片明显的凸起。初时,姜洵的手指不小心碰到那片凸起时,心间迅漫起异常奇妙的触动,可紧接着,他却手足无措起来,怕极了会惹她身子不适
犹豫过后,姜洵的还是悬起手掌,只敢将腕节搭在曲锦萱的腰间。
胎儿月份渐大,较比之前,曲锦萱起夜,确实频繁了一些。
只每每她起完夜,又回来睡时,姜洵总也要一遍遍地,重新将她揽入怀中。
不厌其烦,又带着一丝他自己也难以察觉的执拗。
外间电闪雷鸣,二人胸背相贴,也是个耳鬓厮磨的姿势。且明明离得这样近,明明心律都趋于一致,可姜洵,却几乎彻夜未眠。
离出征尚有几日,他对她,心间或有不舍,但让他神思惘然的,却非为此事。
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在牵扯着他,那份牵扯,似是生自某种不知名的警兆,直让他脑中乱成一团浆糊,明明有各色思绪在当中穿行,可他却什么都捕捉不到。
似寐非寐间,姜洵的脑中,甚至生出幻念来。
那幻念中,有两个他。
一个跳脚急得脸红脖子粗,把桌案拍得砰砰作响,口中急切地说着什么,而另一个,却只知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像是周边生了无形的荆棘,又像是木木讷讷听不懂的样子。
窗外夏雨沥沥,濯枝润叶,姜洵胸腔中潮涌浪奔,却又不知为何翻涌。
距离姜洵出征的日子还剩四日时,当朝天子魏言安,被废黜了。
据闻是两日前,天子忽接到一封辞牒。那辞牒之上,陈词字字泣血,直指当朝太子之卑陋污行。
附于那辞牒后的,还有一本章折,翻开那折本,折页中一长串鲜红的掌印,触目惊心。
被魏言安所染指的女子中,有百姓之家的民女、有小官吏府中的女眷。当中,有在室的小姑子,亦有臣子之妻。甚至有名小吏之妻,于身怀六甲之际,还被魏言安寻去厮混,当日便见了红,一尸两命。
而魏言安因贪色而犯下的命案,还不止这桩。
在那份辞牒中,魏言安被指成了个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的伪君子。且呈递天颜的一应证据炳炳凿凿,而他的开脱之辞,没有半句是立得住脚的。
如斯丑行败露,令天子震怒、引朝野震惊。
魏修被气得目合神昏了大半日,醒来后,不听任何求情,直接便拟了废储之诏,斥魏言安亏德败度、糜荡无行,再无资格为储。
本来,若按魏修之意,他不仅要褫夺魏言安的储君之位,还要将其贬为庶人。可傅氏倾阖族之力,死保魏言安,傅皇后更以绝食相逼,且跪去东华殿前,苦求魏修收回成命,法外施仁。
魏修不为所动。
傅皇后心寒至极,终于不惜以当年夺位之事,软胁迫魏修,宁鱼死网破,也不肯让自己儿子被驱逐出宗室,沦为庶人。
盛怒之下,魏修却只得无奈妥协了。只他虽不再提贬庶之事,那一封封叩乞圣裁的奏章却如流水般涌上御案。故最终,魏言安的皇子之位虽得以保留,却也被流放出奉京城外两千里,终生不得归京。
而令众人没有预料到的是,废太子前脚方离京,两日后,宫中却突然传来天子薨殁的消息。
据闻,是天子夜半颦呻,痛叹自己竟教养出了那样残民以逞的逆子,深觉愧对天地宗亲。许是更深露重,被寒意侵了体,他当夜便高烧不退、咳喘难定,而到了翌日,人已气息微弱,一众医官,连同那位大名鼎鼎的新霁圣使,俱是束手无策。
至当日夜间,天子病情加重,未及寅时,人便没了。
突如其来的混乱中,有人哭嚎,亦有人惦记着那龙座将由何人接替。
而据那遗诏所示,先帝所选定的继位之人,便是许昭容之子,魏松赋。
傅皇后及傅氏一族自是不肯认,直呼这当中有异,奈何翰林医官验过,先帝确是因急病而亡。而从翰林待诏到内符宝郎,俱能证那遗诏确为先帝所书。且以几位老臣为的多数朝臣,亦认那遗诏。
至此,傅氏心知翻不起波浪,只得暂且消了声息。
新圣甫一继位,便令整个大昌服丧一年。禁止嫁娶,科举亦延期,暂停取士。
这样大的变动,纵是深居内宅的妇人,也多少会有所听闻。而初闻这些消息时,曲锦萱好一阵怔忡。
于她的印象中,上世的此时,好似并没有这样一出。
然而这样的怔忡,于曲锦萱来说,也只是一瞬的疑惑罢了。毕竟这些事与她并没有多大干系,她近来心中最为记惦的,还是城郊别院中,临盆在即的姨娘。
希望这世,姨娘能如上世那般顺利生产,无惊无险,少受些罪。
八月廿七,天朗气清。
德胜门前,一众将士整装待。
说是去驻守威慑,实则近来长畴动作频频,明眼人俱知,开战,是在所难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