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被当作暗卫培养,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就是忠诚,这份忠诚包括死亡。
每一个暗卫的宿命,不是死于任务,就是随帝王而去。
但他的帝王告诉他,将这份暗卫守则的第一条抛到脑后,从今往后为自己活着。
他应该高兴的。
但,白一只记得,当时听完之后,看见帝王闭上的双眼之时,陌生至极的从眼眶汹涌而出的滚烫液体,和心脏仿佛被攥住无法喘气的窒息。
怎么可能高兴
陛下逝世,于他而言,不是暗卫重获自由,而是白一失去了信仰。
身为暗卫,是不被允许拥有正常人的情感的。
所以,白一从未告诉过他的陛下,他好像在很久之前,就感受到过情感波动,从麻木黑暗的世界中窥见光亮,从被训练的冰冷习惯中心甘情愿有了信仰。
是在五年前,陛下南巡被刺杀,中了圈套,而援军迟迟不来。
隐于暗处的暗卫倾巢而出,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人,那一次,他身上中了五箭、七刀、肋骨被刺穿,几乎没了生命迹象。
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到了头,也尽了力。
在他斩尽包围的最后一人时,陛下仍安然无恙,他是合格的暗卫,尽管危机尚未彻底解除,此后的危险也再与他无关了。
却没想到,在那个风雨飘摇、暗无天际的夜晚,敌军搜寻的踪迹不绝。
楚深和没有抛下他。
帝王之尊,亲自将满身血污的他背在身上,走了一夜,东跑西藏,带着于帝王已经不是助力而是拖累的小小暗卫,逃出生天。
为了他不慎暴露行踪,亲自迎敌受伤,为了他去寻食物火光自己挨饿
终于等来援军、回到皇宫之后,也没有一句问责。
为他请了最好的御医,让他养伤,笑着说白一护卫有功应该大赏。
暗卫生于黑暗,最常见的结局也是死于无人问津。
不是个重要的职位,也不算无可替代。
但,白一那一刻,好像突然懂了,为什么这个十三岁接过风雨飘摇的大宣的少年帝王,会被视为希望,被满朝文武视为明君,被所有人期待信仰。
他从内心陡然而生羞愧,为他在以为自己要死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解脱而感到后怕。
而现在,他的陛下临死前,说将他视作家人,要他好好活着。
从无法接受楚深和病情到做好准备一同离去的白一是愣怔的,他甚至想反驳帝王。
白一的命不是陛下的么陛下走了,白一为何还要活着
但白一的命是陛下的,陛下要他如何,他便要如何。
好好活着。
但陛下也说了随便他怎么活。
边境已无战事,他也不知道自由地活该怎么活。
他只是想到陛下生前曾经和他叹息朕身为大宣天子,却未见过大宣江山的寸寸土地。
于是,白一拿着腰牌,从盛京出,走过了大宣的每寸土地。
他将每个城池重镇、每座山峰、每条河流用脚步丈量,画了两副地图,一副烧给了陛下,一副交给了谢将军。
然后,意识消弭。
再睁眼,竟然,看见了陛下。
这个陌生至极的场所,他不知为何站在几百人的目光聚焦中心,但看见坐在第一排的面容熟悉的陛下,与他比了只有帝王和暗卫之间知道的手势之时。
白一觉得,眼眶里差点又泛上陌生至极的滚烫液体。
于是,演技你看好录制现场的所有人便只看见这个站在台上,面色冷漠锐利到了极点、透出一股嚣张至极的俊朗的青年男子,在一瞬间,明明仍是没有表情的面上,好像倏然,变得柔软、而闪着莫名昂扬的生命力。
而问出话久久没有得到回答的周半梦的面色也愣了下。
她应该生气的。
她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好脾气的导演,但此刻,她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语气冷淡地再问了一遍“白一,你怎么回事”
楚深和坐在台下,身体微微绷直,但看着台上青年全然投注过来的明亮、信任的眼神,朝白一露出了安抚的笑容。
无声说了几个字“别怕。”
“顺着她说。”
白一懂得唇语,此时大概也明白了过来现在的情形,哪怕他心下滚烫澎湃的情绪满满叫嚣着,他要马上守在他的陛下身边。
但,他终于稍稍压下满腔的激动,将目光放在了周半梦的身上。
因为鲜少说话,他的语气很慢,低沉沙哑的声音透着莫名的诚恳“抱歉,是我忘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