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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终章(第1页)

七年后

秦淮的雨一下起来就没个完,永济十三年刚入春,悬在南京城上的云团子就没散过。若是早些年,人们逢了这样的天气,定要说一句春雨扰人,但这几年日子渐好,看着连天接地的烟雨,反倒要感叹“春雨贵如油,下得久才好哩”,境由心生可见一斑。

日子的确是大好了。

晋安三年,湖广的堤坝重筑后,扬子江的桃花汛就再没犯过,永济九年入夏,户部尚书沈奚与工部官员亲临武昌府,再次主持加固河堤事宜,修缮后的堤坝,可保日后数十年无汛。

永济六年,震惊天下的屯田大案结审后,左都御史苏晋联合兵部下达咨文,令地方官员将士积极自查,隔一年,各地军屯民屯所收的粮食几乎增了一倍,边疆军饷供给富足,多余的充入国库,国库盈足。

至永济七年,内阁辅柳朝明领皇命,提出“斯民小康,家给人足”,令左都御史苏晋肃清吏治,清查官场风气;令户部尚书沈奚开放国库,安抚游民流民;令刑部尚书钱月牵重修法典,普及律法;令礼部尚书舒闻岚增办学府,广开教化。五年下来,官清民德,赋入盈羡,苏州府,杭州府一带甚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永济十年,戚无咎在东海再次大拜倭寇,一路御船登岸,追到东瀛土地,东瀛王吓破了胆,方入秋,便遣使节至大随,向随帝纳贡称臣。这一消息自东海传出,在整个海域都炸了开了锅,此后一年,东瀛,高丽,琉球,乃至云贵外的老挝等国,都纷纷遣使向大随纳贡称臣。

那已是永济十一年的盛况了。

但盛况还不只于此,永济十二年的第一场春雨后,建造了三年的巨船终于在天津渡起航,巨船长四十余丈,宽十丈余,吃水深过两丈,船上九桅可挂十二帆,帆一张,便如古书上的鲲,生出垂天之翼,蔽日遮天。船起行的那日犹如洪荒古兽入水,出震天的鸣啸,要远渡重洋,向极西的地方带去大随之威。

听说有自东瀛高丽来的外商行至天津渡,见此巨船入水的圣景

,无不跪下朝拜。

这个矗立于东方的古老国邦,历经前朝战乱,天下割据,新朝建立,皇权动荡后,终于在百年后重新崛起,迎来了天下承平,万国来朝的盛世,连路旁的小儿的歌谣里都会唱一句“贞观再治”。

然而,想要“贞观再治”,其过程必也是困难重重的。

永济五年,赤力与北凉合盟,整合大军一百二十万来犯。翌年,朱昱深亲征北疆,与大将军左谦一起分自凉州卫与邛州卫御敌。战事艰辛,互有胜负,不料永济八年,无垠谷一战后,西北军与北伐军汇合的过程中竟遭遇冰雹天,赤力北凉趁机猛攻,随军大败,死伤近二十万,大将军左谦更是身负重伤。所幸此后随军并不气馁,在一位领兵极为出色的南姓总旗带领下迅反扑,一举夺回丢失的卫所,并往北追去,占领北凉三个城池,并入大随疆土。

北凉与赤力因此元气大伤,此后6续又战两年,终于不支,于永济十年递来降书,向大随称臣。

北凉与赤力都是游牧一族,其中饱含游牧部落,王朝称臣,部落未必称臣,但朱昱深却不在乎这个,鸣金收兵后,命善战的木彦三卫驻守塔格草原,然后昭告天下永济十三年开春,迁都。

天下大定,永济十二年最后一夜的年关宴上,众臣齐聚,在这个即将成为天子旧都的随宫里庆贺新春,可就在这个时候,朱昱深随意一句“苏时雨,你可想到日后在何处落脚了么”将满朝文武震得鸦雀无声。

这个闻名天下的能臣,内阁次辅、左都御史大人,竟在永济十三年开春前夕致仕了。

苏时雨仕途伊始虽不顺,但景元二十三年后,她自从入了都察院,可谓一路平步青云,在这一辈的重臣中,除了柳昀与沈青樾,头一位排的上号的便是苏大人。

苏晋致仕的消息一传出,朝中大员无不感叹,这些年朝局辛苦动荡,她一步一步熬过来,如今赶上了好日子,她也正值大好年光,却不做官了。

众臣原本以为永济陛下惜才,一定会将苏晋留在朝堂,谁知朱昱深没留不说,数日与苏大人

走得近的沈柳等人也没一个出言挽留的。

苏大人何以致仕,遂成为一个饶富意趣的谜。

伴着永济十三年绵延不断的春雨,随宫里已停了朝,第一批迁去北京的大臣已将行装整理妥当。

临行当日的清早,沈奚与苏晋从一家酒馆里步出,一路朝城南走去,笑道“还道你我忙于政务,疲于奔命,临到头了,连一场酒都吃不了,没想到南京城里还有开得这么早的酒馆。”

苏晋也笑道“我听说这些酒馆原也早早打烊的,但赶着今年迁都,全天下都在别离,酒馆客栈便挂着灯笼,通宵达旦迎客了。”

二人说着,走下桥头,翟迪与苏宛已在桥下等着了,翟迪迎上来道“沈大人,众官员已在正阳门外等着了,下官方才点过,都到齐了,您过去就起行罢。”

从南京迁去北京的官员分三批走,头一批由沈奚领行,带各衙门要员,先一步至北京将朝中事物安顿下来;第二批是帝王御辇,皇室宗亲,六部五寺随行;朱昱深走后,柳朝明会多留一月,将南京留都的各要务善后处置了,再带着最后一批官员离开。

因此沈奚起行是初春,而柳昀离开,便已是春暮了。

桥下垂柳,春风轻拂,苏晋顿住脚步,对沈奚道“行了,我就送你到此罢,省得到了正阳门,见到一群大员,又要多出许多别礼。”

言罢,步至道旁,折了一枝柳递给他。

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

翟迪一看这柳枝,目色黯淡下来,苏宛更是哽咽出声“三哥,您真的不随我们一起去北京么阿宛舍不得您。”

“不了。”苏晋笑。

半生为志,谋得天下安定,对得起自己,对不起他。

余生,她只为了一个人。

“有什么舍不得的,天下别离都是给失心人,真正的有心人,想要再见,鸿雁书一封,天涯海角都能相见。”沈奚将柳枝在指间翻折一番,朝苏晋一笑,然后一扬手,将伤别离的柳枝往河水中抛去,满是不在乎道“走了,过几年见。”

车马辚辚上路,朝北方行去,沈奚带着第一批迁往北京的朝臣一走

,整个留都似乎寂寥了几分,生出些许苍旧之意了。

雨仍未停,从一月一直下到二月。

二月伊始,帝驾也该起行了。

这一日,十王朱弈珩与宫中的两位皇子伴着朱昱深从承天门步行而出,路过护城河,一路往朱雀街走去。

两旁有亲军开道,内侍们躬着身,为这一行天潢贵胄举着伞。

太子朱瑄慈悲,看身旁内侍全身已被雨水浸湿了,接过伞,说了句“你退下吧。”然后对朱昱深道“儿臣从前听母后说,舅父这一生慕逍遥,从前跟哪家小姑娘的扇子上题字,都写一句满天星斗人睡也。苏大人来跟父皇致仕,儿臣还以为舅父要与他一起远离庙堂,没想到舅父连致仕两个字都没提,头一个去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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