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也实在太令我伤心了,”宣沛不紧不慢道:“咱们可是亲生手足,你却宁愿相信一个低贱的宫女,就开始因此怀疑我。这事自然不是我做的。”
懿德太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的看着两人。这屋中,穆惜柔的神情竟也出奇的平静,外头的禁卫军都等在一边,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将穆惜柔拿下,无论如何,在她的寝殿中搜出同老参中一模一样的毒药,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仅凭这一点,穆惜柔就休想从此事中脱离关系。
“太后娘娘,奴婢说的话千真万确,奴婢没有胡说八道。事关陛下生死攸关大事,就是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随意胡诌!”朝阳一下一下的磕着头:“奴婢如今将真相说出来,已经不求能活着,但求一个心安,到了地下的时候能有脸面对待爹娘。”她先是说了自己的必死之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便有了让人信服的理由。
董盈儿站在一边,掩着嘴,面上的神情凄惶不安,只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陡然间愤怒的看向宣沛:“陛下对你那般好,你为什么要如此害陛下!十三皇子,你简直心如蛇蝎!”
宣沛笑了一声,在这种种不利于自己的证据面前,他竟然看上去十分冷静:“对啊,董修仪,父皇对我这么好,我为何要害他?你怎么就能听一个小宫女胡说八道呢?”
“她是你的贴身宫女。”董盈儿道:“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陷害你?”
“没错,我也想知道,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要陷害我?”宣沛笑着看向跪在地上的朝阳,朝阳平日里收拾的也算聪明伶俐,她在宣沛面前也算得脸,所以宫中都知道她是宣沛的大宫女。此刻宣沛漫不经心的问:“朝阳,本殿也想问问,本殿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诬陷本殿?”
“我没有诬陷殿下,我没有诬陷殿下,”朝阳惶恐的往后缩,仿佛十分惧怕宣沛似的,只是仔细一看,却又觉那惶恐显得有些虚妄,并不太真实。只是这些眼底的神色却是没有人看在眼中。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朝阳嘴里的话吸引了,朝阳道:“殿下您要夺皇位,可是您不能杀了陛下,这是弑父,也是弑君,奴婢太害怕了,奴婢太害怕了……。”
“呵呵,”宣沛饶有兴致的一笑:“这便怪了,我本就是父皇的儿子,这天下,说不定日后也会由父皇交到我手中,本就是我的东西,我夺它做什么。”他这番话说的意味深长,宣离眸光一闪,懿德太后也蹙了蹙眉,只听宣沛又道:“当然,父皇也许会将天下交到八哥的手上,可是啊,小朝阳,”他笑的极为明媚:“父皇可是从来没有流露出要将这天下交到谁手中,我不知,八哥想来不知,难道你知?”
朝阳一愣,心中又惊又怕的看向宣沛,那容颜精致的少年笑意明媚无比,看上去好像哪家漫不经心打马而过的翩翩贵公子,原本是最为温暖的笑容,此刻看着却带着几分深不见底的阴冷,直直的冷到人的心里去。宣沛道:“朝阳,你的意思是,父皇已经想要将天下交到八哥手中,本殿心中不甘,才做下了这弑君的祸事?本殿想要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父皇的决定的,那父皇要立八哥的圣旨又在哪里?你既然知道,也就别藏着掖着了,拿出来看看吧。”
一边候着的明月忍不住无声的笑了起来,宣沛这种一本正经的嘲讽,有时候看着也极是爽快的。可她是站在宣沛这一边的,自然是看的爽快,有些看着却不觉得爽快了。宣离面色微微变了变,朝阳的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知道面前的少年有多可怕,即便是每次对宣离强调宣沛不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无害,可是朝阳总觉得,这个少年隐藏的东西还有很多。如今她看到的,只是宣沛愿意让那个她看到的,所以她知道宣沛是个有心思有手腕的人,可宣沛一定还有更多的心思和手腕,让她没有现。
她已经感到了压力,宣沛的目光看着她,朝阳竟觉得浑身冰凉。她应当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她是最优秀的刺客,可是刺探的,却是人心。她本就是宣离培养出来的一颗死棋,棋子一出,只是为了推动大局,便再无生还的可能。一颗存了必死之心的棋子,世上自然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感到害怕,可是宣沛的目光,却让朝阳感到害怕。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朝阳不知道,她呆在宣沛身边,尽心尽力的做一个有些胆小怕事的宫女,因为跟了一个特别的主子一起成长,逐渐的开始胆大。朝阳将自己完全融入其中,仿佛她就是一个普通宫女一般,她是最优秀的刺客,用心去谋求最后一刺,她相信自己没有露出一点破绽,到了如今,只要自己的指控让宣沛沾上一丁点怀疑,这是来自身边人的怀疑,只要是一丁点,无论有没有证据都不重要了。宣沛若是不反驳,日后在夺嫡的道路上,总归是有了御史口诛笔伐的理由,在民心方面就失了一大片。若是反驳,宣离有一万种法子挑起战争,这样一来,宣沛就坐实了谋逆的罪名。
无论好似哪一种,宣沛所面对的,都是一个死局。
明月又抬头看了宣沛一眼,宣沛唇角含笑,面上竟然一丝一点的惊讶也没有。朝阳仔细的回忆,不放过宣沛面上每一处细小的表情,希望能从其中现慌乱等情绪。可是很可惜的是,她猛地现,从自己爆出宣沛弑父到现在,宣沛都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意外。即便是演戏,即便是强作镇定,这样的感情,也实在是太自然了。
莫非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吗?朝阳在心中暗暗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方才穆惜柔的脸上可是流露出了一丝惊惶,那表情无法作假。穆惜柔既然没有料到此事,宣沛怎么可能知道,只是这个少年大约是习惯隐藏吧。
宣离上前一步,看着懿德太后问道:“皇祖母,如今该如何是好?”他为难的看了一眼宣沛:“十三弟年幼,自然不会做出如此之事,怕是其中有蹊跷,可如今若是不理会此事,怕又是…。”说宣沛年幼,那就是说宣沛可能受了别人的蛊惑,这人是谁,众人心知肚明,自然是又被牵连进来的蒋信之了。
懿德太后目光沉沉的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神情坦然的宣沛身上,突然招了招手,沉声道:“把蒋信之和穆惜柔关到地牢审押,其余的,查!”
她没有将宣沛也关押起来,便是说明了对此还抱有一丝希望,事实上,便是真的有什么证据指向了宣沛,除非是证据确凿,立刻就能定罪,懿德太后是不可能轻易动宣沛的。只因为如今朝内朝外都乱作一团,此事再爆出来,大锦朝的江山怕是也要不稳了。无论内朝究竟如何,总归是外头的威胁更为重要,懿德太后在高位上坐了一辈子,自然知道如今南疆人蠢蠢欲动,怕就是在等这个混乱的机会,怎么会让他们有机可趁?
宣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朝阳,问道:“这个丫鬟……。”
“一并关起来!”懿德太后冷冷道,起身拂袖而去。她什么都没说,甚至没对宣沛此事表态,这已经是很不同寻常的事情。可懿德太后平日里做事本就没有什么既定的章法,更没有人能猜懂她的心思,比起猜测懿德太后的心思,众人更愿意看宣沛的热闹。
宣离走到宣沛身边,叹道:“十三弟,可实在是不走运。”他面上是一副好兄长为自己的弟弟打抱不平的神情,远远看过去,倒真是一副兄弟情深的场景,只是话中却若有若无的带着一丝挑衅,那是看待失败者的嘲讽。
懿德太后虽然没有对宣沛的事情表态,可宣沛大约这之后都会被软禁起来了。这对一个皇子来说绝非好事,一旦被软禁,便是同那些拥护的朝臣交流,外头的事情一无所知。被软禁的日子,外头的世界可能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宫中变成一个聋子瞎子跛子,实在是太被动了。
“八哥为何这样说?”宣沛好奇的问:“我的运气一向很好的,当初以为日子过到头了,不想后来承蒙父皇看重。”他微微一笑:“慧觉大师替我看过相,说我这一生是苦尽甘来的运道。没走到最后,谁都不知道运道会如何?说不定过些日子,我又否极泰来了。”
对于宣离的话,宣沛丝毫不放在心上,似乎还是故意将了宣离一军。宣沛气死人的本事从来都不容小觑,即便是隐忍如宣离,眸中也闪过了一丝怒色,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也笑了:“如此,那就祝十三弟好运。”
……。
宫中并非只有一人在为此操心,便是沉寂许久的柳敏,此刻也是忧心忡忡。
对于蒋阮的感情终究是一场禁忌,在随着她嫁入他人的那一日柳敏便知,自己与这个女子今生是没有缘分了。他渴望蒋阮过得好,可真的见她与萧韶伉俪情深的模样,心中又酸酸的不是滋味。可柳敏是个克制的人,他知道既然无法得到,忘记也是好处。
柳敏知道蒋阮同宣沛的感情一向要好,自从皇帝将他给了宣沛做太傅后,柳敏一直在尽心尽力的将自己所学倾囊教授。原先做太子太傅的时候,太子不学无术,确实又不通文墨,的确让柳敏很是难缠。可十三皇子宣沛却不一样,起初是因为蒋阮的关系柳敏对他另眼相看,后来在相处的过程中,柳敏却觉得,这个少年见解独到,心思奇特,在政事上,虽然身为皇子,却能由下至上的看待问题,并且没有少年人的浮躁,行事稳妥周到,实在是天纵奇才。
皇帝让他教授宣沛,柳敏一直以为,也是为了宣沛未来铺路。他与宣沛,是伯乐与千里马的关系,他生平只有两个学生,一个平庸无能,一个奇才矫运,任何一个师父都会惜才,何况是柳敏这样的人。
他叹了口气,可如今皇帝驾崩,现在朝廷群龙无,他是个文人,既不能上阵杀敌,也不能如那些宰相大臣一般影响全局。更不能在蒋阮生死未卜的时候替蒋信之做些什么,柳敏猛地就生出了戚戚之感,叹了一声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说什么呢。”一双手拍上了他的肩膀,柳敏回过头,现是莫聪。当初在国子监,莫聪曾对他伸出援助之手,后来又一同入了榜,只是莫府有权,他却是凭借能力一步步爬上来的,两人之间的交集其实并不多。此刻见莫聪来,倒是愣了一下。
“大状元,可别妄自菲薄啊,这大锦朝多少读书人都以你为榜样,指望能拿个状元郎回来当当,你要是这么说,岂不是含了学子的心,日后的科举还怎么做?”莫聪开玩笑的道。
柳敏摇了摇头:“做官又如何?还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以前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改变世界,如今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
莫聪看了他一眼:“你可真是奇怪的人,当初在书院被人排挤的时候清高的很,怎么入朝为官,吹捧的人多了之后反而愤世嫉俗了?”他摇了摇头:“原本还指望你帮忙三嫂的一个忙的,如今看来,我却是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三嫂?”柳敏一怔,突然想起面前这个人和蒋阮的夫君萧韶关系匪浅,他的心跳得有些快,迟疑的问道:“弘……。锦英王妃?”
柳敏心中暗道果真外人说的没错,这人觊觎自家三哥后院许久了,不过还是一拍巴掌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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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妹暂时还不会被救出来啦…。因为她是个剧!情!点!
宣离也快被打脸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