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沼共有三季,夏、秋、冬将一年十二个月平分成三个季度,雨季则在秋冬交接之际到来。十一月月初,秋雨连绵不休,往往两三周不见一个晴天,但比起每二十五小时进入一次极端天气、紧邻斯卡洛兹娜雪原的奥尔梅克,狄露威姆城中的气候要更加稳定宜人。
雨刚停,恰逢立国庆典的节日期间,只是清早就已经有不少人拎着雨伞,走出了旅店的大门。
游吟诗人搬来矮凳,坐在花坛旁边,脚踩在积水洼里,边弹边唱,引得涟漪阵阵;花坛前的集市刚刚开张,货物正被员工搬出店面和小巷,前呼后应,源源不断地堆上货架;贵妇人揽着绅士的胳膊,驻足在秘法道具展示柜前观望;甜菜根被蛇人一家三口放进菜篮;卖报纸的阿维斯族小贩扇动翅膀,穿梭在大街小巷,叫卖声与烤面包的香气飘满了四面八方。经过雨夜的一夜好眠,整座城池都逐渐苏醒过来。
而相较下城区和中城区的烟火气,上城区似乎仍在梦里,显得宁静了许多。作为行政中心,节日期间,听议政院和克拉法琳宫内的工作人数锐减,仅有少部分本地人留在附近,喝茶、聊天、读报。
“咔啦咔啦咔啦”——
忽然一阵车轮声响了起来。
从路边的露天咖啡座远远看过去,有一队七八个骑士,佩剑持枪,正在护送一个推车穿过克拉法琳宫后身。推车上似乎站了个人,他被塞进布袋里,身上绑满了束缚带,牢牢固定在推车竖立的弧形槽里,动弹不得。
“……”
巴别尔的头套在铁头套里,只有一双鲜红的眼睛露在外面,被颠颠簸簸地推着走,眼里无光。他的头无法转动,便用余光瞥了一眼随行的实习法医。这个名叫安德鲁的年轻人受先知指派,负责监视巴别尔了解自己的“工作”,但他清楚,与其说工作,不如说是这个国家一种针对特殊人群的特殊服役手段。
“这真的有必要吗?”我又不会咬人。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安德鲁抬头看向巴别尔,似乎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无奈:“抱歉了先生,没办法,您毕竟有那样一种血液武器。”
“可我只是来治病的。”不是恐怖分子。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先知的命令,让我们把你从太平间护送到医学研究院主院。她还特别叮嘱过,要做好防范措施,我们只是按规矩办事。”推着他的骑士解释。
“……”
“判决书和通缉单你都看过了,病治好了一样要服刑的。”安德鲁故作遗憾地摇摇头,“看您不像是个莽撞的人,怎么会为了治病而偷渡拒捕呢?想到研究院来,合法的手段有那么多,又不是非现在不可,结果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我都替您感到惋惜。”
“的确是非现在不可。”
“唉,说什么都晚了,您就好好工作,争取早日康复吧。”
“……”
他皱了皱眉,突然又觉得这个铁头套还有点用。
骑士们推着推车,走了近两小时的路程,穿过数不清的高房矮屋,转过平整气派的大道,挤出逼仄湿冷的小巷,直到逼近城邦的边墙,眼前的场景终于豁然开朗:
这里坐落了一处酷似私人庄园的建筑群,占地面积并不逊色于政治中心,但装潢简洁,用色单调而苍白,正门采用金属与石膏的结合材质,镂空雕刻精美繁复,裸露出来的几处金属却已锈迹斑斑,和正对大门口的主楼一样,从外观看上去略显古旧。
安德鲁介绍,狄露威姆的医学研究院是整个奥普拉最具权威的医疗中心,临床与理论研究一体,不论是人类、蛇人、阿维斯族还是混种儿,都已有一套成熟的针对性医疗体系。
“时代正在变革,巴别尔先生,我们早已不在靠放血治疗精神疾病的年代,先知的磁疗法甚至够解构你的记忆!”
巴别尔听着实习生声情并茂的讲解,好似他是个纯粹的医学研究者而非法医。他朝前观望,站在推车上,被推进了这般气派宏伟的建筑景观的大门。
此时,他脑海里滋生出一个疑问:“为什么要把太平间建在那么远的地方?”
“克拉法琳宫附近设有一个分院,那儿的主营业务是法医和外科,方便跟拉文斯洛克信息互通,”安德鲁仍然颇为热心地回答,“我们总不能把尸体放在国王的宫殿底下。”
经过门口的花坛时,巴别尔留意到,花坛里栽满了深蓝色的矮茎小花,但有一株尤其巨大,花托里装满了水,正在随风摆动。他突然明白过来,也许整个花坛里的这些花根系相连,都是同一株植物。
二十分钟后,巴别尔站在研究院主楼三层,第十四实验室左侧实验台的斜前方,替自己拆下铁头套。
护送他的那一队骑士圆满完成了任务,做好交接工作,很快就带着推车离开了,安德鲁则与他们一道,回了位于王廷的分院。
他面前,先知安德娜正站在一个水箱后,几块白里透红的生物组织放在她两手之间,分别被用几根软管和水箱连接在一起。
她就这么盯着这组装置,一动也不动。
“我具体应该干什么?”巴别尔问。
“……”
没有回音。
过了两分钟,安德娜突然吐出一口气,泄了气似的开始拔插在软体组织上的软管,嘴里还自言自语:
“这个方法行不通,不是这么回事,和解剖结果不相符,它们应该能实现虹吸……”
她陡然抬起头。
“啊!抱歉,你刚才问我什么?你要干什么,是吧?”
巴别尔把头套放在实验台上,抬了抬眉毛。
“来吧,躺下。我会降低你的神经活性,做点检验工作。”安德娜指指摆在角落里的手术床,脱下一只手套,转身从储物冰柜里取出一个玻璃杯递给他,“先喝了这杯饮料,让我想想我们该从哪里开始。”
巴别尔走过去,接过杯子,里面装了小半杯墨绿色的液体,他晃了晃这杯略显浓稠的冰“饮料”,一些绿色结块物质挂在杯壁上。
见他有点迟疑,她又说:“新鲜获取的,帮我尝尝,正好我还没来得及用。”
“这是?”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口。
“巨蝎鲎的毒液。”
“……”他鼓着腮帮子看向安德娜,又看看手里的玻璃杯,咕咚一声咽了下去,“尝起来像苦瓜汁。”
比起热度过高的茶水,他反倒是不在意毒素的作用,至少这不会使他体内的毒血沸腾,再导致创伤性休克。不夸张地说,没什么比他的血液更具毒性了。
“是吗?听起来味道不错。”安德娜在记录簿上写下“苦瓜味”三个字。
“你说降低我的神经活性,就是喝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