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皇帝把他找去清晖阁的时候,他还以为天子是来垂询此事,便将心里的打算说了。
“太后娘娘这一章是整件事的根源,故而恐怕还是得请娘娘与陛下先行检视一番,做出批示,微臣们才好行事吶。”
皇帝点了点头,看起来似乎是没有旁的事情要交代了,但却也并未教他退下。
沈千意在下头候了会儿,半晌没听着皇帝有什么动静。
抬头一看,皇帝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思绪不知是飘到了哪里去了,终于忍不住狐疑道:“陛下?”
萧听澜回过神,咳嗽了一声,却叫高福:“拿酒来。”
沈千意这会儿有点回过味来了,便也就闭了嘴不再说话,跟着皇帝到了窗边桌前对坐了下来。
一阵一阵的桂花香从下头园子里飘到上面来,馥郁扑鼻。天上一轮硕大又明亮的圆月,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有芳池上,微微晃动。
太后在御花园宴请贵女的嬉笑声随着清朗的秋风隐约飘来,银铃般响动。
高福斟了酒,皇帝同他碰了碰,浅浅抿了一口,仍旧并不说话,又朝外头看去了。
那目光就落在天边那一轮圆月之上。
沈千意打量着皇帝欲言又止的神色,只当是件十分为难的事情,也不好擅自开口,跟着抿了抿酒,只在那头肃谨地等着。
心下不由猜测,能让皇帝如此为难,莫不是同玉玺有关?
只是听说此次还是没能抓到前朝那小太子,这玉玺就仍旧没个着落。
正自暗暗思量,对座的皇帝终于是开口了。
指尖在桌上轻叩,却是望着那月亮,不自禁念了句诗:“天边明月清如许,不载红尘一点愁。”
沈千意差点没把嘴里的酒喷出来,怎么,皇帝今儿是特意找他来赏月来了?他自忖是同皇帝交情不错,但也不至于就到这般矫情的地步。
跟着往外头一看,那月亮又明又净,可不就是“不载红尘一点愁”么?
既而月亮没有愁,那红尘万丈中愁的是谁,真是不言自明了。
他同皇帝原也有六、七年的交情,印象中皇帝总是一副矜傲且凌厉的模样,倒还没见识过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不免有些笑意。
咳嗽一声把那笑意掩饰住了,只道:“陛下有什么烦心事请尽管与微臣说,微臣定竭尽所能为陛下排忧解难。”
萧听澜凤眸微抬,瞟了他一眼,喝了口酒方开口道:“倒也不是什么烦心事。只不过朕近日听说了个故事,觉得有些意思,故而想同你说说。”
沈千意来了兴致:“不知是什么故事竟而令陛下如此感兴趣?”
萧听澜又喝了两口酒,消磨了半晌,这才淡淡开口:“朕有个朋友,最近被个女子缠上了。”
沈千意一顿,没料到皇帝开口是这样一句话,那嘴角忍不住就想往上扬。
孰料皇帝的目光马上就冷冷扫了来,大有他要是敢笑,马上就给他从这阁楼上踢下去的架势,故而将那嘴角强压下去,咳嗽了一声只道:“陛下请接着说,然后呢?”
萧听澜没好气扫了沈千意这厮一眼,见他识趣地把那笑收了,这才顿了顿,接着道:“那女子口口声声只说对朕那朋友颇为仰慕,然则行事却十分言行不一。素来避着朕那朋友也就罢了,就算是见到朕那朋友同别的女子举止亲近,也未有丝毫忤意。这其中是何道理?”
沈千意道:“微臣以为,看一个人,向来是要看她做了些什么,而非看她说了些什么。从陛下方才的描述来看,不管这女子口头上说过什么,行为上表现出来的意图,应当是并不倾慕陛下这位朋友。”
面前皇帝听了这话,又瞟了他一眼,倒很有几分不大高兴的模样。
便听皇帝接着又开口道:“其实那女子也并非是只说不做,她其实也对朕那朋友做了些…做了些冒犯之举。朕的那位朋友也为此敲打过那女子,令她莫要自作聪明。恐怕为了这层,那女子再不敢轻举妄动,也未可知。”
沈千意心道,你自己都把理由找完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因之便从善如流地点头道:“微臣却不知还有这样一层缘故,那想来便如陛下所言了。”
孰料皇帝又道:“只是那女子倘若真心仰慕,即便是受了这样的敲打,也不可能这般全然掩饰自己的心意。”那指尖又在桌上敲起来了,十分郑重地问沈千意道,“难道真能做到如此无动于衷么?”
沈千意心道,那当然是不能,但话说到这个地步那不就又转回去了嘛!
他却是不想再同皇帝说这样的车轱辘话,便问道:“那请问陛下…的那朋友,是否对那女子也怀了什么特别的心思呢?”
皇帝立即不假思索道:“那自然是没有任何心思!”
沈千意道:“既然陛下那位朋友对此女子没有任何心思,则完全不搭理此事即可。凭那女子是真心爱慕,还是另有手段,又同陛下你那位朋友有什么干系呢?”
萧听澜听此一言,也确实很是有些道理。
可心里不知为何,又总觉得这个回答十分不合心意。
可此时此刻他究竟是想要得到个什么样的答案?想从沈千意嘴里听到什么样的解释?
萧听澜的指尖又在那桌角急敲起来。
恍然觉得似乎又回到了那天,回到那时等待崔妄回答的时候。
那跟穿心而过的丝线在这月色桂香间又浮现了出来,只是吊着他的心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吱呀作响。
沈千意见他这模样似乎是老大的不高兴,斟酌着又道:“其实这种事情陛下来问微臣也是无益。陛下那朋友若实在要个答案,径直去寻那女子问明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