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反倒笑?了:“血脉相连,算个屁。”
她不愿把自?己?年?少时的?经历全部告诉谢云潇。一来是因?为她淡忘了当年?的?痛苦,二来是因?为她厌恶他人的?同情?。更何况她已经登基了,从前的?种种经历,锻造了她的?心性,世事变化?,循环往复,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几年?前遭受的?苦难,过去了就过去了,她不会沉浸在痛苦悲伤的?阴影里,更不会受制于太皇太后反复无常的?权术。她要往前走,往前看,她命中注定要成?为一代明君。
谢云潇道?:“纵然皇族亲情?淡泊,你总是以社稷为重,以国家为重,太皇太后应该能理解你的?所思所想?。你在沧州征战时,她治理京城,暂时维持了局势平稳,也保全了沧州南境防守部署。”
华瑶认真地看着他,他依旧抱着古琴。她只问:“你为什么还不把古琴放下来?”
谢云潇诚心诚意道?:“无论这张琴是不是真品,它终归是你送我的?礼物?。对我而言,琴弦完整,琴声?清越,已经足够了。”
这一回,又轮到了华瑶沉默不语。
谢云潇无意中拨动两根琴弦。骤然一响的?琴声?之中,他说:“几个月之前,你我同在战场上斩杀敌军,只能听见喊叫声?和?战鼓声?。”
华瑶杀气横溢:“和?平的?局面,固然来之不易,但我也不怕再起纷争。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太皇太后休想?拿捏我。”
华瑶快步离开了广明宫,直奔太皇太后的?仁寿宫。
仁寿宫的?奴仆纷纷跪地叩拜,恭迎圣驾:“奴婢叩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华瑶道?:“免礼,平身。”
太皇太后身边的?总管太监王迎祥把华瑶引到了仁寿宫的内殿,太皇太后正在此处等候华瑶。
这殿内充盈着花果香气,闪烁着玉石光彩,清澈阳光照满金砖地板,倒映出太皇太后的?长影。
华瑶看不明白太皇太后的神色。
华瑶从小?擅长察言观色,不过太皇太后向来不会表露自?己?的?喜怒哀乐,华瑶也就猜不准她的?心思。她远比方谨更难琢磨,数十?年?的?宫廷生活,把她的?心性磨练得如同铁石一般坚硬。
她明知华瑶的?来意,还对华瑶微笑?道?:“皇帝,你来了,快过来吧,哀家仔细看看你。哀家听说了,你和?皇后在广明宫遇刺了。哀家可真担心啊,万一你有个什么好歹,朝野内外又要经历一番动荡不安,哀家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呢?这宫里的?规矩,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你和?皇后还要再把宫廷内务好好整顿整顿才是。”
华瑶听懂了,太皇太后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她站立不动:“儿臣参见皇祖母。”
太皇太后道?:“王迎祥,你退下吧,嘱咐任何人不得入内,哀家要和?皇帝谈论正事了。”
王迎祥连忙说:“是,奴婢遵命。”
王迎祥躬身弯腰,慢慢地退出了内殿。他轻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一座内殿里安静得没有一丝人声?。
太皇太后依旧坐在主位上。她端起一杯红参茶,抿了一口,淡淡道?:“你为何事而来?”
华瑶道?:“皇祖母,儿臣今日前来,一是要给您请安,二是想?问您一句,您知不知道?闯入广明宫的?刺客究竟是什么来历?”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哀家当然不知道?了。哀家并非神通广大,不过是个久居深宫的?老人,怎能看清广明宫发生了何事?”
华瑶上前一步:“皇祖母,您年?事已高,又何必浪费时间,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太皇太后感叹道?:“你连这一点耐心都?没有,竟敢筹划宏图大业。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知道?得越少,做得越多。”
华瑶道?:“我就当您是在夸我了。”
太皇太后又问:“方谨之死,究竟是你故意所为,还是羯人谋害了她?”
华瑶如实回答:“我救了方谨许多次,我不想?让她在沧州丧命。她被雅伦毒害了。那天晚上,我嚎啕大哭,求她不要离开人世……”
太皇太后竟然听得笑?了出来:“你又哭了?可怜见的?,从小?就是个爱哭的?孩子。”
华瑶轻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小?时候也不爱哭。只不过我太弱小?了,偶尔会用泪水掩饰我的?心思。今时不同往日,皇祖母,我的?武功已是深不可测了。”
太皇太后没有一丝惊讶:“你得到了金甲将?军的?真传,你的?造化?真不小?。金甲将?军武功之高,从古至今,无人能与之匹敌,你既是她的?关门弟子,练出绝世武功也不稀奇。”
华瑶随口问:“您知道?我的?老师是金甲将?军?”
太皇太后又喝了一口参茶,缓缓说:“哀家派人去你身边打探消息,听见你称呼那个老者为‘周老前辈’。她的?武功天下第一,你的?手上又有雕龙金印,她就必定是金甲将?军。”
华瑶走到了案桌前,拎起茶壶,亲自?为太皇太后斟茶:“您老当益壮,宫里的?消息瞒不过您的?耳目,那我再问您一句,究竟是谁指使刺客在广明宫行刺?”
太皇太后道?:“你明知答案,还要来审问哀家。”
华瑶坐在了太皇太后的?身侧。她腰间挂着一把长剑,剑鞘冰冷,距离太皇太后仅有半寸。此剑杀人无数,风里来、血里去,自?有一股沉重煞气。
华瑶的?语气倒是很?温和?:“我知道?,若缘是主使。那些刺客的?功夫名叫‘洗髓炼骨’,原是歪门邪道?,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想?必您也听说过吧。那几个刺客,我看他们面熟,这才想?起来他们是在宫里当差的?,他们能从皇城南门跑到广明宫,说明宫里有人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太皇太后的?眼角余光从剑鞘上扫过,她不怒反笑?:“你还不赶紧去把皇城上下搜查一遍,可别放过了漏网之鱼。”
华瑶自?言自?语:“是啊,漏网之鱼在哪里?”
华瑶轻轻搭住了太皇太后的?衣袖,手指拂过金蚕丝织成?的?龙纹缎面,指尖停在了龙头上。
华瑶声?调低沉,暗含一股狠劲,一字一顿道?:“若有下次,我就把龙头砍了。”
太皇太后手掌一滑,玉瓷茶杯落到地上,“啪”的?一声?,摔碎了。茶水沾湿金砖地板,那金砖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茶水也没有向四周流动。
太皇太后道?:“好孩子,真是长大了。”
华瑶道?:“这话您说过不止一遍了。”
太皇太后闭上了眼睛。她的?脸上始终不曾显露喜怒哀乐,听过华瑶的?威胁,她虽然把茶杯打碎了,可她的?面容依旧平静。
她缓声?说:“你启用工部尚书邹宗敏,他曾是东无的?人,东无余党只当他投靠了你,就怕你要秋后算账。哀家听说了,你调派官员去江南各省查办贪污案,还要把各州各府田地人口统计清楚,你太心急了。北方局势才刚稳定,全国官民正在休养生息,你又要把江南闹得天翻地覆,必会动摇朝廷根基。”
华瑶道?:“你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