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劳渥德渡过的第一个月漫长得仿佛像是一个时代。
可那并不是什么黄金时代,我经历了一场艰苦的搏斗。忍受饥饿,克制冲动,战胜慵懒,面对荒凉,我和这个黑暗世界中的种种规则做斗争,又不得不尽一切努力融入进去。
一个月过后,当我凝视着井水中的略显生疏的自己时,我看到的不再是那个懒散的半吊子魔法师了。
脸颊上愈渐分明的棱角,大概,就是所谓的成熟吧。
为了在险恶的环境中生存下去,我由被迫到主动,做出了很多改变。我本来是那种勉强做完必须要做的事情,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想要悠闲地看看书的人,生活节奏缓慢,从来没有紧迫感。
但现在不同了,我除了兢兢业业地完成好自己的教学任务,还主动地和其他的老师的交流,以期望得到她们的友谊。
米勒小姐很善良也很负责,就是有些胆小怕事。别看皮埃罗夫人总是莫不做声,她这人其实很好说话。
教算术的史密斯小姐是课余最喜欢找我探讨问题的人。她这一阵子迷上了算术占卜。而我在魔法学院学习过这门课程,可以给她一些指点。
我和坦普尔小姐的接触倒是不多,但她却是最理解我的人,偶尔的一个眼神或是一声鼓励都会让疲惫不堪的我感觉到格外的舒心。
当然,斯卡查德夫人被排除在我的结交范围之外。她依旧刻薄地对待学生,总是找借口为难海伦。所幸在我警告的目光下,她没再敢做得太出格。此外,坦普尔小姐和米勒小姐也加强了对学员们的保护。
生活方面的困难主要体现在食物上。
斯卡查德夫人让厨房按照女性的标准给我准备一日三餐。我在半饥半饱的状况下挨过了一个星期,整个人饿得像是要飘起来,终于明白硬撑下去不是个办法,决心自己做点什么。
我尝试过上山打猎,但一连两天连个野兽的影子都看不到。后来我想起邮政车夫允诺过每次路过劳渥德时可以帮我代买些东西,便在学院围墙出口边的邮筒留了信和钱给他,让他帮我捎带些食材。
达克尼斯的土地实在太贫瘠,普通农户能够自给自足已经很不错了,拿出来卖的食物很少,因此就很贵。面粉的价钱是帝国的十多倍,肉和奶油还要再翻上几番。何况车夫也不是无偿的帮我办事,每次都会苛扣一点。他收了我十枚银币,只是将一小袋面粉和一小瓶黄油交给我。我这才知道在达克尼斯食物是多么珍贵。虽然我在魔法学院积攒了一笔钱,但如果不懂得节制的话,很快就会花完。
我借用学院的厨房将面粉做成容易存放的饼干,只有在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才吃两块,稍微缓解一下。
除了自己动手做吃的,我还给自己做了一把摇椅,虽然很粗糙,不过垫上被子之后还是非常舒适的,特别适合夜深人静的时候靠在上面看书。
说到看书,海伦看书的速度快得惊人。
她看完《幻世录》后,又找我借过两次书,全是又重又厚的大部头。如果是我的话,每一本都可以津津有味地啃上半个月,但她不到一周就看完了。我想她是太渴望阅读了,一旦捧起书就狼吞虎咽,生怕有人跟她抢。
我知道斯卡查德夫人对我把书借给海伦看的事情颇有些不满,但书是我的,她没有理由干涉,只能干瞪眼。
不过劳渥德的苦难并非全部来源于斯卡查德夫人。她只是一个寄居在黑暗中的伪善者罢了,相比起正真的黑暗,她那点小动作还算不上什么。
每周一次例行去教堂做礼拜就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劳渥德的全体师生要走上四里路去临近小镇上的教堂。出发时天气就冷,到达的时候更冷。在做早祷的时候,学员们差不多都要冻僵了。
而在我看来,达克尼斯的本土教会灌输给她们的要无条件关爱别人的理念是虚伪,是辅助奴役的精神枷锁。难怪学员们在斯卡查德夫人打骂她们的时候都表现得那么顺从。
由于路程太远,我们不能赶回来吃午餐,于是就在两次礼拜之间用冷肉和冷面包充饥。发给学生们的分量跟平时一样少。而教师自己的也多不到哪里去。
礼拜结束后,我们还要坚持着走回劳渥德。这期间不少人坚持不下来,需要别人搀扶。皮埃罗夫人就是其中之一,史密斯小姐负责照顾她。我虽然还不至于要别人照顾,但也走得气喘吁吁。
每到最难受的那段路途上,我们欣慰地看到坦普尔小姐步履轻盈地走在队伍前旁边。寒风撩动着她身上的花格子布斗篷。她把那斗篷紧紧裹在身上,大声念着格言鼓励着学员们。
不但是学员,就连我也因为她的态度而坚强了不少。
这里特别要提的是,斯卡查德夫人每次出远门都穿一条长得能够掩盖脚踝的黑色长裙,走起路来很快,就像时飘一样。极为诡异。
除了礼拜,我心里其实更害怕布罗克赫斯特先生造访劳渥德。
我知道我的谎言虽然暂时镇住了他,但他并不是真的相信我。为了避免穿帮,我应该尽量减少和他接触,不过三月十九号这天,
他终于还是来了,而且还听了一节我的课。从他坐在教室最后排凝视着我的眼神中,我感到了一丝阴冷。
午饭过后,米勒小姐通知我,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要在二楼的书房见我。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虽然很少亲临劳渥德,但作为学院的拥有者,他在这里保留有一间私人书房。只不过平时都是斯卡查德夫人在使用。
我上楼的时候,坦普尔小姐迎面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的忧虑清楚的刻在脸上,看见我,欲言又止。
“别担心,玛丽亚。”我向她笑了笑。她点了点头,错身走下楼去。
上到二楼,我四下打量了一番。这里是女教师的生活区,我一个男人平时不方便过来,因此对这里很不熟悉。
就在我寻找布罗克赫斯特先生的书房之际,我看到一个人影闪进了走道远端的一扇房门。是斯卡查德夫人!
我有预感,那房间就是我要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