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守岁的气鲠在喉间,想推开江千念,可奈何实在抽筋剥皮地痛。
汗如雨下,他的五识已经失了眼。
就怕这一炷香里,摸不到,听不到,最后化成了妖身槐树,永远无法变回人形。
老妖怪知晓唤醒知觉的法子,不过他在心底里后怕。死人窟时,他被路过的妖怪夺走了五识,只好扯断手臂保持清醒,一点一点挪着生存。他已经忘了是怎么刨开那妖怪的肚子,抢回属于自己的眼睛与嘴巴。
深吸一口气,斐守岁叹道:“我没这么好死。”
女儿家不理他,将他扶到内屋的软榻上,转身告知。
背影言说。
“斐兄,我是济海江家的江千念,也是大妖解十青的徒弟。世人皆知我师父为道除妖降魔,但唯独未曾质疑过他真正的身份,”江千念笑了笑,“也是个与你一样心软的妖怪。”
斐守岁一时间被江千念所说,噎了话头。
哪来的可怜人被妖灭门,又被妖收养。
只听外屋的门哐当坠地,牵扯着斐守岁心的锁链想把他往外拉,却被什么缚住无法动弹。
老妖怪咳嗽几声,有兵器敲打,符纸燃烧,以及黑白鬼使的笑骂。
“道门后人居然护着个妖怪,真是闹了大笑话。小子,叫你祖师爷知晓了,你这逆徒可还有飞升的颜面?”
“还有你这个小姑娘,拔了把破剑做什么呢,你也想拦着我们?”
“拖家带口,拎着个孩子与我等抗争,简直可笑!”
想起还有个小孩。
“陆观道?”
斐守岁轻轻唤了声。
模糊黑暗的视野里,寻不到小孩。老妖怪捂住嘴,努力在嘈杂中摒弃其他四识。
睁眼,依稀有些光亮了。
见到矮矮的身影站在他榻边,手攥着衣袖,似乎在掩盖什么。
斐守岁一惊,闻到一阵比槐花更冷的气息。
新肉与血的味道盖过槐树香。
香气慢慢游过来,如青鸟点地,落在斐守岁肩头。
陆观道在他面前咬唇,见他看过去,开心地露出一个笑容:“是不是会好一点。”
斐守岁知道陆观道又在放血了,不想搭理这个不听话的孩子,干脆听到了也闭目不作答。
小孩以为斐守岁穿心疼得说不出话,着急地凑上前:“是不是我不够高?”
啊?
斐守岁疲倦着不愿开口,听小孩着急忙慌。
“要是长高些,像他们一样会施法,就不用这么累赘了。”
陆观道小心翼翼地拉住斐守岁的衣角,香味靠得很近,近到斐守岁能在昏沉之中准确感受陆观道的位置。
小孩一直站在他身边,一步不离。
斐守岁有时候在想,他要是自私些,残忍些,直接吃了面前的小孩会如何。至于怎么吃并不重要,他常见同类易子而食,敲开头骨,吸食脑髓。
老妖怪愈发觉得困倦,香味惹得他昏昏欲睡,就连痛都在气息中微不足道。
下意识叹息。
放下杂念,却听周遭倏地安静。
兵器哐当砸在地上,烛芯燃烧的动静仿佛被静止,鬼使的压迫感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