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就不能晚些再回来么
近午时,曲府。
角亭之中,曲敦正就着一壶清茶长吁短叹,嘴里不停数落着曲锦萱。
曲敦振振有辞“她的吃穿用度俱与我那嫡女无二,为此,我在亡妻跟前受过不少冷眼。”
“我请了女夫子教她辨字唸书,亦让她习了女红,不曾亏待过她,亦不曾打骂过她。可、可我到底做的什么孽,生了这么个不孝女”
“我费心栽培恩养,打小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倾注了多少父心这么些年的付出,到头来她不念我生养之恩,胳膊肘向外拐不说,还对我爱搭不理,对我的良苦用心视而不见,真真气煞我也”
唾沫星子横飞间,曲敦饮了口茶,张口去问对向而坐,饰以巾袍的道人“游高士,您可成家有妻女”
闻听此问,游仁指于膝头的五指微屈,甲盖无声划过布料。
他腮帮子紧了紧。
怎会没有只他的妻女,早便惨死于那姜洵之手。
犹记得在吴白城时,听得姜洵命丧悬崖,误以为自己当真大仇得报,他欣喜若狂,快意得不得了。可未曾料到的是,姓姜的竟那般命大,又好端端地回了奉京当皇帝。
知了那般消息,他越对那姜洵恨之入骨,多番想潜入宫中暗杀,奈何宫禁守备禁严,之前魏修身死,他慌乱逃命时所钻的狗洞,也早被堵了个严实。
那段时日,他咬牙切齿,做梦都想手刃仇人。而前阵对战东汤,那姓姜的终于命丧敌手,才解了他心头大恨。
可仇人虽身死,他那妻女,却也再回不来了。是以每每提及此事,他还是恨得牙痒痒。
何以他妻女俱亡,那姓姜的,却仍有血脉留于人间
这般想着,他便盘算起来,若自己能绝了那姓姜的后代,既是替庆王立了功,自己心头亦越畅快,岂不两全其美
“高士”见游仁好半晌无有言语,曲敦试探着唤了一声。
游仁回过神来,松开紧扣的牙关,煞有介事地答着曲敦“老道一生耽于道术,早便摒弃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不曾婚娶。”
见得游仁面色从容,神情雅定,目光亦是波澜不兴,曲敦连连告罪“是在下唐突,如高士这般一心向道,自是淡泊无欲、清净自守的。”
游仁付之一笑。
他抬起手,自炭炉之上提了茶壶,为曲敦斟着茶“曲大人爱女之心,确是令人闻之动容。三姑娘此时,许是受有心之人蒙蔽,才对曲大人日渐疏远老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曲大人可愿听老道几句愚言”
“高士有何等法子在下愿闻其详。”曲敦急忙追问。
见曲敦这般急切,游仁双目精芒矍闪。于张目四顾后,他压低声音,对曲敦说了一番话。
末了,游仁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既是为了三姑娘好,使些非常手段,也属无奈之举。待奸人除尽,三姑娘定会谅解曲大人的。”
这通话毕,观得曲敦两眼微突,下颌也缩了缩,明显是有所意动,游仁面容舒展,一幅胜券在握的模样。
便在游仁以为曲敦会应下自己这计谋时,却冷不丁地,见得曲敦眉头死死皱成一团。
见状,游仁心中微动。
果然,在以手指搔了搔脸后,曲敦还是摇了头,眼神闪躲“虽说可让她按时服解药,但若一时不测,或是失了手那药量不曾把控好,当真药倒了那不孝女,或是伤了她的身在下岂非成了那毒害亲生骨血的罪父且在下名下可就这么一个女儿了,在下疼爱于她,委实舍不得对她这般下手,还是、还是另想计策罢。”
游仁眯了眯眼,心中悖然且不屑,霎时便看穿了曲敦的心思。
什么舍不得明明是怕药量失准害死那曲锦萱,他的富贵依靠就没了。
这般无胆怂人,半分不活泛,真真是可笑至极。
摒下胸中唾弃,游仁对曲敦歉然拱手“是老道思虑不周,还请曲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曲敦自然连连回了几句客气话去接托。尔后,二人继续烹茶品茗,将话题引去了调养身心之道上。
而于执盏饮茶时,游仁心间已然开始思量着,看来,还是得想旁的招数才成。
未时正。
到底有日头高高悬在天上,栽花植柳的御园中,浮荡着浓郁的暖春气息。
凝审听了圣命,丁绍策正色着领旨“陛下放心,臣迟些便去安排,必会办得妥贴。”
姜洵颔“你办事,朕素来放心。”
得了天子肯定,丁绍策咧嘴意满。亦在这时,他脑中忽有灵光一现,当即便笑着地开口道“待大事覆定,三姑娘知晓陛下原来好端端活着,定然喜极而泣。届时,陛下少不得要诉两声衷肠的臣想了几句好听的话,陛下可要听”
姜洵略顿了顿,睨他“何等好听的话,且说来听听。”
丁绍策嘿嘿怪笑几声,诡眉怪眼地“陛下可与三姑娘这般说我便是你手中的一尾鱼,你高兴了,便予我些活水,让我畅游一番动动身子,若不高兴了,便把水都抽干,留我一人干涸翻肚。”
说完这些,丁绍策还认真分析道“陛下先前性子过冷过傲,三姑娘在陛下这处定是受了不少气,若想让她觉得陛下当真悔过,必得这般伏低作小,让三姑娘觉得已将陛下身心都拿捏得死死的,她那心中才会平衡”
天地良心,丁绍策本是一番好意倾囊相授,不料他径自分析完,抬头去看姜洵,却见得对方的面色如霜,眸中似有铅云凝聚,声音亦是凛如霜雪,斥他道“说的什么混账荤话信不信朕明日便调你离京”
被冷冽的目光攫住,丁绍策忍不住茫然摸头。
怎么、怎么就荤话了
还是头回,丁绍策一头雾水地认错“是臣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姜洵板脸,迈着恚怒的步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