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唤声敲在耳鼓之上,姜洵睁开眼却不敢看向外走的人。
他置于身侧的手指缓缓收拢,两眼直般地盯着盖在身上的锦被,整个人冥冥然,胸中震起丝丝缕缕的凄痛。那阵凄痛在四肢百骸蔓延,冲向胸腔左下侧时,忽有剧痛袭来,紧接着,便有一口腥甜涌上喉腔。
鲜血喷出,眼前倏地变黑。于晕厥前,姜洵的耳旁,响起苗钧水惊声高呼“陛下”
浮浮荡荡,似被潮水冲攘。
姜洵似是被抛入一片虚无的黑寂之中,连那潮水都无有声息。
就那般仰躺着,漫无目的地飘着,不知飘了多久,姜洵的耳边,忽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
他眉间微动,眼皮颤了颤,缓缓睁了双目。
动静来自枕畔,姜洵侧了侧头。
脸蛋红扑扑的小娃娃正躺在他身边,用右手手掌在拍着自己的嘴,出啊哇啊哇的搞怪声响。
想来适才,他便是这被样的声响给唤醒的。
小娃娃就这般自娱自乐地玩了会儿后,便把手放下。他张了张嘴,试图用舌头去舔自己的鼻子尖尖。
几试未果,小娃娃放弃这般玩闹,伸懒腰般地将小手往左右一打,便正正挥在姜洵身上。
深重的恍神中冷不丁挨了下打,姜洵闷哼一声,吸引了小娃娃的注意力。
小娃娃歪了歪头,现身旁的人醒了,便立马咧了咧嘴嘲他嘻嘻笑。接着,他拱起小身子慢慢挪过去,抱着姜洵颈子蹭了蹭,奶声奶气地唤了声“阿爹”
这般被抱着腻歪了会儿,直到脖侧传来湿乎乎的凉意,姜洵才彻底回过神来。只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闻得有脚步声近。
接着,床帷被人掀了起来,一张灼若芙蓉的俏脸,出现在他的眼帘中。
“陛下醒了。”
醒了,又懵了。
姜洵愣住“你、你怎还在”
“陛下不想我在”气定神闲地挂将床帷拢上挂钩,曲锦萱坐在榻旁,眼皮微撩,慢悠悠地问了他一声“口是心非的滋味如何”
顾不上还在啃自己脖子的姜明霄,姜洵的目光,全然落在曲锦萱的腕上。
虽现下已被垂袖挡住,但方才他分明看见,她抬手去挂那床帷时,探出的一截皓腕之上,赫然戴着一只玉镯。
姜洵喉间干,他死死地盯着曲锦萱的右手“萱萱,你、你撩起袖子来,让我看一眼。”
“我若不呢”曲锦萱言辞轻缓。
可纵是这样说,她却还是伸了手作势要去抱姜明霄。
这回,她右腕上扣着的那枚玉镯,被姜洵瞧了个清清楚楚。
半透明的羊脂玉,细腻无瑕,色澄透如清湖水,且那镯子外壁,缠着的一圈相绕的金雀花。
心念乍响,不知怎地,姜洵竟伸出手,紧紧捉住了曲锦萱的右腕,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珠子都黏去那镯子上头。
曲锦萱不说话,也不挣扎。纵是姜洵力气之大,几要将她腕骨捏碎,她也任他捉着,任他盯着。
唇舌似被粘连住似的,姜洵喉结滚动了下,请求道“萱萱,可否扶我起来。”
手腕被放开。曲锦萱先是把姜明霄给抱到另侧,接着,她扯过迎枕,弯了腰关圈住姜洵后背,将他扶着靠上了迎枕。
已是向晚时分,寝殿内燃了灯烛,那几处烛光交印着,在姜洵冰玉般的眸中,镀了一层釉色。
因为过于激动,好半晌,姜洵才出了声。
“萱萱,你、你可是、可是愿、”虽出了声,可话这般打着磕巴说到半途,一时间,喉咙又似被无形之物堵住般,姜洵脑中也跟着空白,再说不出后面的话。
曲锦萱抚了抚怀中姜明霄软软的顶,抬眸直视着姜洵“陛下若连问的勇气都没有,我不愿意。”
心间猛然一悸,姜洵立马以流畅许多的话语,问了声“萱萱,你可是、可是愿意留下来”
曲锦萱虽未说话,可眼神,给了他答案。
如云雾被春风吹开,巨大的狂喜之下,姜洵愣头磕脑不知所措“你不怕我、”
“是怕的。”曲锦萱轻声道“可陛下对我好,我看得出来。”
姜洵注视着曲锦萱,心跳无规。
在他的注视下,曲锦萱缓缓开口“若当真能割舍得下,我早便一走了之了。宫里头伺候的人这样多,并不缺我一个。仅是愧疚,困不住我。”
她温声道“陛下愿意为我赴死,我也非是泥塑木雕之人。这险,我愿意担。”
仿佛从隘暗的秘道奔至光明的洞口,仿佛元夕的烟花在自己耳旁炸响,轰轰然的动静之下,许久,姜洵才找到自己的心跳和声音。
“萱萱”姜洵无比枨触,简直高兴得了傻,心中似有被暖阳温过的溪水在颤动流漾。
他伸出仅能动的右手,慢慢将曲锦萱的右手执起,放到自己唇边,在那雪白莹润的手背,虔诚地落下一吻“此生,我必不负你。”
本是极其郑重且动情的一刻,奈何姜洵忘了,旁边还有个姜明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