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道:“我自然是来瞻仰绿石先生遗作的!哼,先生虽已长逝,不能再开口为自己说话,但却还有我们这些人为其振臂。谁要胆敢借着皇令肆意诽谤,我们也绝不会容忍!”
他说着,就举了举自己手中的笔给两人看。
张彤儿与苏怀月对视一眼,都不由笑了一笑。
到了绿石书院门口,才发现当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
有的是跟那书生一样,是来瞻仰遗作,维护先人名声的;有的是想借此机会展示才华,以博声望的;还有本来看不惯苏忠文之人,想要趁此机会来找茬批斗的;当然也少不了吃瓜来凑热闹的。
无论如何,这是这么一段时间以来难得的一件大事,故而也算万人瞩目了。
几个小吏在绿石书院大门一侧搭了个台子,收纳诸人毛遂自荐交上来的文章策论,已经排起来如龙一般的长队。
另一侧则搭了个棚子,展示《绿石纪闻》原稿与批驳稿,供诸人评看,也是人山人海。更有人发现细微的错漏之处,当场便写下来交给绿石书院的管理人员。
沈千意往来与大门口与内堂之间指挥调度,只是十分忙碌。
张彤儿高声径直唤道:“喂,沈千意!”
连叫了好几声,才终于教往来于大门与内堂忙碌调度的沈千意注意到二人,着了个小吏将二人从侧门领了进来。
苏怀月但觉自己都要被挤掉了一层皮,只是大汗淋漓。
可一看内堂长桌上那样忙碌的声势,同书院外浩浩的人声交相辉映。她思潮涌动,又禁不住热泪盈眶。
抬头,正堂的墙壁上挂着苏忠文栩栩如生的画像。眼光灼灼,仿佛其父仍旧在世。
院子里那方影壁被擦洗干净,阳光之下,依稀又见她的父亲倚石而立,正同她念“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苏怀月禁不住想,九泉之下,她的父亲如有所知,定然也会为这一天感到欣慰罢。
只不过这欣喜中也夹杂着一些惆怅。
因为从今天开始,她父亲的书稿便会被一章一章公之于众,接受万千眼目的审视与批判。
这会儿前三章已经挂了出去,绿石书院也收回了不少批驳的文章。
苏怀月浅浅翻了一翻,自然是各种角度都有。
有些还算言之有理,可另一些就全然是断章取义,胡搅蛮缠了。更有甚者,故意曲解文字,径直攻击起其父亲的人品作风。
苏怀月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宋白砚不知何时行到了她的身侧,苏怀月怅惘一笑:“那时父亲病痛缠身,只是常常同我说,‘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乎’。我那个时候还同他顽笑,说什么‘知你罪你,其惟纪闻乎’。未曾想,如今竟是一语成谶。”
宋白砚安慰她道:“你放心,这些批驳的文章先生都会仔细检查把关,有道理的留下,胡乱之语皆会当众烧毁。你父亲这本书实在也是心血之作,字字珠玑,发人深省。其中偶有细节错漏,乃人之常情,并不会十分影响你父亲的名声。”
苏怀月微笑点了点头:“嗯!”
“对了,”苏怀月忽又想起来什么,“我此次带了近些日子的文章策论,请先生过目。”
宋白砚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接过道:“眼下先生十分忙碌,恐怕还看不了。过几日先生再给你答复。”
苏怀月笑道:“我等先生的通知就是。”
“对了,桂花酒如何?”
苏怀月不好意思摸摸头,“很是有些滋味,我都喝醉了。”
宋白砚摇头笑了一笑,伸手便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
正巧张彤儿闲逛玩一圈回转来,见到这一幕,不由挤眉弄眼笑了一笑。
苏怀月这些日子以来同张彤儿是愈发熟悉,也对张彤儿的性子了解了不少。
见她这一笑大有些深意,忍不住过来挠她的腋窝:“这是我老师,你不要乱想。”
张彤儿嬉笑道:“我什么也没说吶!你自己心虚吧你!”
苏怀月愈发是来扭她:“教你乱说。”
宋白砚隐约听得这对话,摇头笑了笑:“好了,这书院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莫要惊到旁人了。”
这么说着,张彤儿笑着往后一退,便差点撞上了阶上走过来的人。
正是忙得告一段落的沈千意:“你们说什么这么高兴?我也来听听?”
张彤儿与苏怀月自然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都把神色收敛了,张彤儿问道:“我如今来了这绿石书院,沈大人可需我做什么?”
沈千意闻言,却有些为难。
他虽说同张彤儿相处不多,却也十分了解这皇帝的表妹绝不算是个文化人,一时倒还真不知道安排她做什么。
忽而一顿,想起来什么,道:“张小娘子来的正好,我们如今正有件事十分难办。”
那难办的事情自然还是《赵太后》这一章的内容。
他的老师苏忠文在这件事上落笔十分狡猾,并未直言赵太后同靺鞨人之间究竟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而含糊其辞只是简单地说出一个事实:皇帝出生的那一年,乃是凤平七年。
其实此时去想凤平七年,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但凤平七年的前一年,凤平六年,却足以让那时所有的天胤臣民记忆深刻。
凤平六年最初,是胤思宗自觉最是意气风发的一年。
他肃清了自登基以来朝中暗涌的反对派势力,终于扳倒了那时对自己皇位最大的威胁。此后一年腾出手来厉兵秣马,满怀信心地同靺鞨人开战,打算自自己这一朝开始,洗却天胤这些年在蛮子手下遭受的仇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