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鱼藻没有答话,见他精神头好了许多,但清癯的面庞上仍旧萦绕着一丝苍白的病气,越发衬托出突出的五官和清冷的气质。
还没等到她回答,仓促间王莹突然给方成悦跪下了。
“方医生,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做导管检查的时候,我就心惊肉跳的。一会查查网上这个信息,一会看看那人发的帖子。人家说手术过程中孩子可能会堵了大脑,或者一个不小心被刺破了血管随时都会死,我就一直这么盼着,盼着她可千万别有事!”
“好不容易孩子推出来了,我们家艾米那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气都快喘不上来了,我、我问祝主任孩子是不是不行了?祝主任说没事,结果孩子又给推进重症监护室了。现在我就想进去看看,可护士就是不让进……”
“方医生,求求您了,帮帮我。”
方成悦几次三番弯身去扶她起来,都被她不管不顾的气势给挡回去了。
纪鱼藻看方成悦手足无措的样子实在费劲,上前走过去,双手架住了亲属的胳膊,热情劝道:“是艾米妈妈吧?您别着急。我们家孩子同样的病,现在活蹦乱跳的,没事儿。”
马力扬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心想这纪警官怎么什么招儿都敢用啊,她哪来的孩子?
“看病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来看,你看这网上的信息有真有假,不能全信的。”纪鱼藻指了指方成悦,像在推销一件奇货可居的商品:“方医生是个可靠的人,你要相信他。”
王莹对她的判断毫无疑义,激动的情绪肉眼可见的舒缓下来,她打量着眼前这位舒朗可亲的女性,不敢置信的又问:“你的孩子……真的没事吗?”
“当然。”纪鱼藻眼睛都不眨的说:“生龙活虎,好着呢。”
纪鱼藻给马力扬使个眼色让他安抚病人情绪,她走到方成悦身边,跟他商量道:“我觉得,虽然医院有自己的管理规定,但看在孩子那么小又遭了很多罪的份上,哪怕让她妈妈隔着玻璃看一眼呢,你觉得行不行?当然,我也就是那么一说,行不行的你们看着办吧。”
方成悦气息不稳地看着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握住了她的小手臂,艰难开口,“你要去哪?”
纪鱼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一点点从他手掌中挣开了自己的手腕,眼中的情绪跟对待一个陌生人般并无二致:“有公务。”
方成悦被她的冷淡钉在原地,赵春阳搭眼瞧了他一眼,错身撞在他肩上,紧跟着纪鱼藻也离开了。
方成悦立即转身,盯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心想人跟人之间的羁绊如此浅薄。这也不过天,曾经无比贴近过对方的他们,就这样成了一条线上的南辕和北辙。
他低头,不自觉紧握起拳头,脸上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黎初一旁看着,咬着牙拉起王莹,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量。
“我带你去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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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鱼藻和赵春阳从林烨的办公室了解完情况出来,林烨又把纪鱼藻叫住想单独说几句话,赵春阳在她的示意下先行离开。
两人走到楼层的茶水间那里。夜晚来临,白日的喧嚷过去,他们享受着难得的清净时光。
“怎么了?”
林烨摇头,半晌才艰难开口:“我昨晚梦见莲池了,总觉得她有很多话要说。”
纪鱼藻并不搭茬,拿出手机在自动售货机前扫码,问:“你想喝点什么?”
见他拿不定主意,纪鱼藻如同往常一样替他做了决定。
两瓶饮料依次落下来,她弯身从出口那里拿起来,一瓶美年达,一瓶七喜。
纪鱼藻把七喜递给他,林烨客气道谢。
她仰头喝了口汽水,拧上瓶盖看向远方,轻声道:“当你犹豫着无法抉择的时候,最好的日子都过去了。”
林烨总觉得她意有所指,他拎着七喜的瓶口,左晃一下,右晃一下,那些汹涌的白色气泡从瓶底深处涌上来,激荡着无法止息的澎湃。
“你说得对。珍贵的东西一再失去,我不知道下一秒又会失去哪一个,就这么犹豫着,好像已经丧失了迈步的勇气。”林烨怅惘笑了,“从前我并不是这样。”
纪鱼藻跟着他笑,“从前我也不是这样。但人随事变,没办法的。”
林烨想,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做出了选择。只是,在拥有纪鱼藻的友情和失去纪鱼藻的爱情的天平上,他无论选择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是一场万劫不复的深渊,倒不如就这样笨拙的顾此失彼的维持着现状。
从此以后,不关注或许是最好的应对方法。抓不住的,且让她随风去吧。
“郝淮的手术定在五天后。”
“啊,是吗?”纪鱼藻叹气,“但愿他手术成功。”
“鱼藻,你已经从创伤中走出来了,是吗?”
“人总得往前看吧,那些曾经以为再也过不去的,其实都会过去的。林烨,现实没想象中那么可怕,你也往前看吧。”
林烨望着逃生窗口发出的绿色光芒,陶醉的笑了,他跟纪鱼藻不一样。曾经困住她的都是不好的事情,而困住自己的都是无法释怀的美好——风华正茂的父母,沉默寡言却忠肝义胆的少女纪鱼藻,还有记忆里永远长存的夏天……那是他无法抛弃的过去。
他笑了笑,温和地说:“会的,我们都往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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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鱼藻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在两栋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的连廊上,与方成悦狭路相逢。
若是从地面往上面看,其实两个人都像是踩在半空中岌岌可危的人。